譯介丨日本經典青少年短篇小說《情迷鮑比》

聲明:本文僅供日語學習者、文學愛好者、翻譯愛好者交流學習之用,譯者未獲取任何報酬,請勿轉用於任何盈利用途。為保證閱讀體驗譯者運用了大量歸化處理,請異化翻譯愛好者繞行。

作者簡介:片岡義男:(1939-1982)日本雜文家、通俗小說家、翻譯家、攝影家。1939年3月出生於東京,父親是美籍日裔第二代,母親是滋賀縣人。他在日本度過幼兒時代,童年一度旅居夏威夷。最終學歷為早稻田大學法學部。24歲起以雜文揚名日本文壇。

1975年,片岡義男以青少年題材短篇小說《請來一曲慢布吉(スローなブギにしてくれ)》奪得第二屆野性時代文學新人獎和該年直木獎提名。從此在日本青少年文學界開啟了一個「片岡義男時代」。在1970-1980年代,片岡的小說以美式創作手法表現青年亞文化和日本故事,鼓勵年輕人堅持真我,極受日本青少年歡迎。代表作有:《情迷博比(ボビーに首ったけ )》、《他的摩托,她的島》、《沖浪之島》、《灣岸道路》等。

片岡義男的這些代表作均被改編成真人和動畫電影。《請來一曲慢布吉》的電影版捧紅了淺野溫子,電影版《他的摩托,他的島》捧紅了當年走小鮮肉路線的竹內力。《我的夏日旅行》由藥師丸博子與頂流小鮮肉野村宏伸共同主演。《情迷博比》則被拍成劇場版動畫,由平田敏夫執導,野村宏伸配音,吉田秋生擔任人設。片岡義男「以美國文學手法寫日本青春故事」的巨大成功,為同走「半美式路線」的村上春樹鋪平了道路。

除了作家,片岡義男也執筆翻譯了大量搖滾樂相關著作,《披頭士詩集》、鮑勃迪倫《狼蛛》均由片岡氏第一時間譯成日文。

譯介丨日本經典青少年短篇小說《情迷鮑比》

譯介丨日本經典青少年短篇小說《情迷鮑比》

情迷博比(ボビーに首ったけ.1977)

1.

鮑比(Bobby)回到家,老爸已經開始晚間小酌了。

妹妹佳子走出廚房,把下酒菜放在飯桌上,說:「鮑比,你今天回來晚了。」

「打橄欖球去了。」鮑比回答。

鮑比放學後的確打了橄欖球。但是,今天回家這麼晚,是因為他去了江之島,他在海灘上用雙筒望遠鏡久久地眺望著在海面上出沒的諸多沖浪手。

「好久沒玩橄欖球,一口氣玩了三小時,累壞了。」鮑比沒提在江之島看沖浪的事。

「泡個澡吧!」

「嗯。」

「昭彥啊。」媽媽在廚房里叫著鮑比。

「嗯?」

「今後早點回家學習吧!」

「咋了?」

「你都高三啦,也該收收心啦,夏天也過去了。」

鮑比沒回答,老媽也就沒說什麼,繼續在廚房里忙做菜。天婦羅的香味撲鼻而來。

鮑比從餐廳轉入浴室。

「『鮑比』,你哥咋得了個這麼個渾名?」老爸一邊倒啤酒,一邊問佳子。

「我也不知道。不過,大家好像都這麼稱呼哥。『鮑比』這個渾名確實很順口。」

鮑比沒在浴室里好好洗澡,只把身體浸在熱水里泡了泡,洗頭倒是挺認真。

鮑比穿上衣服,用毛巾裹住濕漉漉的頭發,走進二樓自己的房間。透過書桌前的窗戶,鮑比可以看到北鐮倉的住宅區。五月末春天的傍晚,鮑比一邊用毛巾擦著頭發,一邊向外眺望。

突然,他瞥了一眼桌子。收錄機的一端壓著一封信。他把信拿起來一看,發現這信是寫給自己的。收信人的名字是用淺藍色墨水寫成,字跡纖廋漂亮,一看就是女生手筆。翻到後面。寄信人的名字是中原咲美。寄信地址是岡山縣的笠岡市。淡藍色的信封是可愛的方形,背面以略深的藍色印著水仙花圖案,給人以憂傷之感。

鮑比把毛巾扔到另一張椅子的背上,坐在了椅子的前面。從抽屜里挑出一盒磁帶。放進收錄機,按下播放鍵。揚聲器里開始傳出灑脫利落的搖滾樂。鮑比稍稍調高音量。他把信的一端撕開條細縫。里面是三張藍色信紙,上面也印著水仙花。漂亮的小字,整齊地橫寫著。

信的語氣是這樣的。過了第一張信紙的一半,內容的全貌還不清晰。

正當鮑比想繼續讀下去的時候,從樓梯下面傳來妹妹的聲音。

「鮑比!下來!吃飯!」

鮑比按下收錄機的暫停鍵,決定等吃完飯再看信,拿起濕毛巾,下樓去了。

一家四口在餐桌前一起吃了天婦羅的晚餐。父親喝著啤酒,心情很好。妹妹格外快活地說話,鮑比默默地吃著東西。

「昭彥,你收到了信吧?」

話到一半,母親說道。

「收到了。」

「你認識對方嗎?」

「不認識。」

「你看了嗎?」

「沒看過。」

「如果一定要回復,就好好回復人家。」

「就這麼辦吧。」

一臉可愛的妹妹佳子,睜大雙眼看著鮑比。

「鮑比,這是頭一次有人給你寫信吧?」

「才不是呢。」

「以前有人寄信給你?」

「學校那邊來過兩三次信。」

「是叫家長的信吧》」

「信封上貼著郵票,由郵差送來,那就是來信。」

「那種信,真沒什麼可炫耀的。」老爸插嘴道。老爸說的話,一貫是話糙理不糙。

「誰寄來的?」

「不認識。」

「從哪兒來的?」

「岡山。」

「岡山?」

佳子突然發出嫉妒的聲音。

「哥,老妹兒我還沒去過岡山呢。」

「那回你坐高鐵去九州,不是經過岡山嗎?」

「我沒去過,因為是坐高鐵,上下車都是在東京。」

「是女孩子寫的信。」

「哇!」說著,佳子放下了筷子。

「鮑比!鮑比終於可以獨當一面了。恭喜!真的,這可是我哥頭一回收到女孩子寫的信。」

「不是那種信啦。」

鮑比瘦長的身體懶洋洋地站起來,走向廚房,往玻璃杯里倒水。他喝掉半杯,又把杯子灌滿,然後回到餐桌前。

「餵,鮑比,讓我也讀一下嗎!」佳子熱情地說道。

鮑比把炸蝦天婦羅放進嘴里。把尾巴咬斷,讓它直接掉到盤子里。

「就算你不讓我讀,我也要讀!那封信在哪兒?」

鮑比一邊大口嚼著飯和蝦,一邊朝通往二樓的樓梯方向點點頭。

「在二樓啊!我這就去看」

2.

在信件後半部分,中原咲美這樣寫道:

鮑比讀完後,非常感佩、意味深長地「嗯」了一聲。

然後,他向寫字台旁的書架看去。雜誌《大型摩托車》今年的新年特輯就放在最下面的架子中間。厚厚的新年特大號的黃色書脊上,寫著鮮紅的七個字母:BIG BIKE。

去年十月校園祭結束後的一周假期,鮑比和一個同為摩友的高中同學兼朋友一起去自駕游。兩人從鐮倉上到信州上田,從松本下到岐阜,穿過京都、大阪、姬路,來到三原,再從三原前往四國。在四國島上,他們曾在高知城、足折岬與八幡濱駐足。接著,兩人又去了九州,先後在別府、佐賀、長崎和雲仙徜徉。然後下到鹿兒島,再渡到日本本土最南端的佐多岬,而後從宮崎縣日南市向北騎到宮崎縣日向市。再從日向乘坐渡輪到川崎,享受這段船上旅程。正如咲美在信中所說,這是一趟路途很長的摩旅。兩人花了十天,沒有任何爭吵和事故,順利跑完了三千公里。鮑比當時的坐騎是1976年款山葉RD250。鮑比現在也騎著它。鮑比把這次旅行寫成一篇記敘文,應付高中語文課的作文小考。在班里,鮑比的各科考試名次一貫靠後。但是,這篇作文罕見地得了高分。

老師把作文還給鮑比時,在空白處用紅色鉛筆寫下批語:「非常好,寫得很生動。這種感覺,永遠不要忘記!」鮑比把這篇作文的復印件,附上兩張照片和一封親筆信,寄給了《大型摩托車》的編輯部。信中寫道:「教書匠表揚了我,如果您覺得這稿子還成,請採納吧。」

投稿被採納了。在新年第一期刊出。那期雜誌設置了摩旅特輯,拿出三倍於平時的篇幅刊登讀者撰寫的摩旅報告,其中就有鮑比的文章。可能是紙張問題,在刊出的照片上,鮑比的臉龐顯得黑黑的。鮑比為這期雜誌而驕傲,至今仍把它珍藏在書架上。

住在笠岡市的同齡女孩中原咲美看到這篇文章後,給鮑比寫來了信件。三天後,在妹妹佳子的催促下,鮑比寫了回信。

他從活頁筆記本上取下一張紙,這樣寫道:

在後面,他又補了一句:

然後他把信紙折好,裝進信封,寄了出去。

譯介丨日本經典青少年短篇小說《情迷鮑比》

3.

現在鮑比最想要的是沖浪板。他在上高中之前就很想要。但是,剛進高中,他就買了一輛山葉摩托車,所以暫時還沒能購置沖浪板。

沖浪板的單價高達七八萬日元。他也想過把摩托車賣給朋友攢錢買沖浪板。但是,要把沖浪板帶到海邊,必須要有一輛車子。否則,即使有了板子,也無濟於事。

所以,目前為止,鮑比只好強忍著,在湘南的沖浪器材店里看看或摸摸沖浪板,過過干癮。

鮑比想做沖浪運動員,購置自己的沖浪板和汽車,不僅要在湘南海岸和千葉的外房海岸等地反復練習弄潮,還要去夏威夷訓練,總有一天要成為職業沖浪運動員。

在高一和高二的兩個暑期里,鮑比積累了很多沖浪經驗。鮑比有位男性朋友買了沖浪板,夏天里,不論有沒有海浪,鮑比每天都和他一起站在沖浪板上出海。

如果沖浪者穿上保暖沖浪服,即使是秋冬季,也能出海。不過,和沖浪板一樣,鮑比現在還買不起。

現在鮑比被禁錮在高中的框框里,很難獲得自由。但是他暗下決心,今年是高中時代最後一個夏天,所以要做自己喜歡的事情。

他打算買沖浪板。在暑假前,如果可能的話,他還想去和沖浪有關的企業打工。

隨著夏天的臨近,湘南的海面上,沖浪手們的身影越來越多。他們把沖浪板裝在皮卡的貨箱或汽車行李架上,和同伴一起來到海邊。

鮑比也非常想拿著自己的滑板出海。他深愛沖浪。每當他看到那些在車里載著沖浪板、曬得黝黑的沖浪手,他的心情就變得迫不及待。

每到這時,鮑比都會提醒自己:別亂了方寸。眼下還是高三學生。今後機會多得是。他一邊勉強按捺著對沖浪的沖動,一邊按照自己的方式穩步處理日常事項。

必須解決高中的事情。以現狀而言,鮑比雖然學習成績比較靠後,但也應該能勉強畢業。他認為,只要畢業,就可以大展拳腳了。

如果任其自然,還有不到一年時間,鮑比就能從高中畢業。大學的問題早就解決了。至少鮑比自己是這麼想的。

前幾年一直沒考慮好「選就業?選升學?」這個問題,鮑比如今自己決定,明確地選擇了就業。

爸媽和妹妹都希望鮑比上大學。其中父親特別囉嗦。

老爸決定:高中畢業後即使逼鮑比復讀,也要讓他上大學,他至今還相信鮑比會選擇升學。

但是,老媽似乎放棄了。與其說是放棄,不如說是無意間成為了鮑比的夥伴。如果他真想直接就業,就放手讓他去吧。身為人母,老媽越來越願意這樣包容兒子。但老媽還不希望兒子完全放棄升學。老媽經常想,還是盡量讓他考上大學為好,所以念叨起學習的牢騷和注意事項來,比老爸更頻繁。

而且,妹妹佳子信奉「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一有機會就會明確說出自己的想法。

鮑比下定決心直接就業,把這件事告訴了課外活動的指導老師,幾天後,校方的確認信寄到了鮑比家里,被老爸拿到了。

讀過信的老爸說:「這是咋回事?」

說著,他抓住鮑比,大發雷霆。

他讓鮑比坐在餐桌前,教訓了他一番。

「你還是去考大學吧。」

「我考不上。」

「為什麼?」

「每次考試,只拿四五十分。」

「你想咋辦?」

「找活兒干。」

「你要幹什麼?」

他沒說「去沖浪」。爸媽肯定會反對,而且他們一旦知道鮑比喜歡沖浪,肯定會禁止鮑比涉獵沖浪。鮑比一直都刻意避免在爸媽面前提及沖浪。

「什麼都干。」鮑比回答。

老爸「咚」地一拳捶在了桌子上

「你到底能幹什麼? 公辦高中隨堂小考,你都只能拿三四十分,到社會上能幹什麼?」

「不是三四十分,是四五十分啦。」

「那有什麼區別?」說到這里,老爸又捶了一下桌子。

老媽沏好茶,把茶杯放在鮑比身旁,走出了飯廳。

鮑比喝了那杯茶。

「別當著老子的面喝茶!」老爸怒吼道。

鮑比放下茶杯。

「太燙了,等茶稍微涼了,咱們再說吧。」

「你小子在認真聽我說話嗎?」

「我在聽呢。」

「考大學去!」

「不考!」

「有什麼不行的,給我學習去!」

「可是」

「說什麼『可是』,少給我找藉口。」

「我只是在解釋。」

「少囉嗦。」

「咱倆得好好聊聊。」

因為是自己做的決定,眼下的局面對鮑比更有利。

老爸說教般嘮叨,只要參加升學考試,哪怕野雞大學也行,就去上吧。

「為什麼要我去擠獨木橋?」鮑比問。

這個看似理所當然的問題,讓老爸困惑不已。

「為什麼?你還什麼都不會呢,還是去上大學吧,給自己爭取點時間。」

「我覺得不上大學也能爭取時間。」

「聽父母的話。」

「我自己負責。」

「你絕對做不到。」

「片面下結論可不太好哦。」

「不上大學的話,以後會吃虧的。」

老爸爽快地說出了心里話。

「我不想過那種『進入好公司,做頂級社畜』的呆板生活。」

「你想干什麼?」

「自己去探索。」

這樣,鮑比勝利了。

隨著春天到來,鮑比心中湧起一種預感,今年夏天,一切都會如己所願。

4.

這就是中原咲美寄來的第二封信。

篇幅縮到兩張紙。字體依舊苗條而漂亮,但是信封與信紙都換了。

鮑比獨自讀了這封信。沒給妹妹看。鮑比在放學後,自己把信件和晚報一起取出郵箱,所以妹妹不知道。讀完後,信件就被藏在抽屜里。

鮑比近期一直忙著迎接夏天。

他一直在努力尋找與沖浪有關的打工機會。

放學或休假的時候,他每天都去湘南海岸,來回走訪了好幾家沖浪器材店,希望能看到招聘臨時工作人員的告示。去年和前年的夏天,他經常在沖浪店看到這類招聘告示。

眼下才六月初。沖浪旺季還沒開始。或許由此所致,他一直沒找到打工的機會。

一周、十天、半個月。給中原咲美回信這件事被推遲了。每當鮑比回到家,走進自己的房間,他都下定決心寫回信。但是,每次都寫不出來。

對鮑比來說,寫信是件很棘手的事情。他不知道該為這個未曾謀面的同齡女孩寫些什麼。

鮑比明白:只要稍微寫寫自己的事情,就算是合格的回信。但是,一點也寫不出來。畢竟,他從來沒寫過信,也很少動筆寫東西。

鮑比每天至少明確提醒自己一次,一定要給人家回信,但是回信還是一點點被推遲。

某日,鮑比終於找到了打工機會。那天,他在七里濱海邊一家面向海岸大道的大型沖浪器材店里,瀏覽沖浪板並翻閱沖浪雜誌,聽到了店里人的對話。

店里的人正在討論舉辦沖浪電影放映活動的事。

「所以呢。」那個上年紀的男人說。鮑比聽得很清楚。

「會場的打掃和善後工作,咱們雇臨時工干吧。」

「好啊。」

「多雇點人。日薪便宜,時間也很短,就別折騰我了。」

「雇多少人好呢?」

「文娛場館變得比以前更挑剔了。在其他活動中會被忽略的細節,一說是沖浪電影放映,就會被挑出來各種指責。這是為什麼呢?」

「他們把咱們的活動跟搖滾音樂會弄混了。留著長發的年輕人絡繹不絕。在那些老傢伙看來,咱們的裝束跟搖滾青年沒什麼區別。」

「需要招六個人。」

「是不是太多了?」

「因為要打理會場周邊,近期連路上的事情都被投訴了。發傳單的時候,有人把傳單扔在會場附近的路上,連這點都被抱怨。」

「也就是說,咱們還得幫著掃馬路。」

當談話告一段落,鮑比向這位看起來像是該店負責人的中年男子搭話。

他請求說,如果有打工的機會,一定要雇用自己。

「有啊,我剛才還在說呢。啊,你聽到了嗎?」眼鏡背後,男人的目光很柔和。

「電影放映會的活兒,也就是打雜而已。」

「讓我干吧。」

「行啊。」

話題就這樣定下來了。負責人當場在便箋上寫下工作內容、日期、地點、報酬等,蓋上店里的印章,交給鮑比。

「我希望你把爸媽的承諾書拿來,要爸媽親筆寫,蓋上印章。明天什麼時候拿來都行,你還是高中生吧?」

「是,高三學生。」

「其實也不是非要不可,不過萬一出點什麼事,有這玩意兒比較方便。」

鮑比讓老媽寫了份承諾書,第二天就送到了。

在東京和藤澤,那家沖浪器材店每隔一天就舉辦一次電影放映會。鮑比工作非常努力。然後,他拜託店里的負責人,代為尋找其他兼職機會。

他把寫有地址、姓名和電話號碼的紙交給了負責人。

一周後。鮑比在那家沖浪器材店時,負責的男人發現了他,對他說:「你整個夏天都有時間工作嗎?」「

「啊,沒問題。」他條件反射般地脫口而出,心里怦怦直跳。

「真的嗎?」

「是的。」

「那邊的小酒館正在招人,怎麼說呢,純屬打雜,什麼活兒都得干。」

「好啊。」

「挺辛苦的。」

「我喜歡沖浪。」

男子抿嘴一笑。

「夏天可是沖浪旺季,客人多,工作量也大」

「我明白。」

「忙起來,可很累人啊。」

「沒問題。」

「跟你爸媽說一下,能再出具一份承諾書嗎?」

鮑比說服母親寫下承諾書,拿去就被錄用了。

萬歲!鮑比在心中高呼。這個夏天很走運。這麼一想,他就特別高興。

回家後,母親告訴鮑比,店里的負責人打來電話告訴他們,打工的時候,他們會替爸媽照顧好鮑比。

趁著高興的勢頭,鮑比給中原咲美回了信。把打工和沖浪的事寫進了信里,和上次一樣,在活頁筆記本上,用稍大的字寫了七行,好不容易,終於寫出來了。

譯介丨日本經典青少年短篇小說《情迷鮑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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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Surfing(沖浪)!

這是個非常溫柔的詞兒啊。但是,那份溫柔有著巨大的廣度,其中悄然包含著一種不容姑息的嚴厲。

沖浪!

多麼美妙啊。在大海的溫柔與遼闊中,彼此不姑息不寬縱,親密而美麗的交往。

請見諒。這是我個人的想像。錯了的話,真的很抱歉。不過,我還是稍微有一點自信的。

連藍色的山葉摩托車都還想像不出來,這次,沖浪!

不管是什麼事,我都必須去想像。把這樣的事情寫給你,難道我是在任性嗎?我每天都在下定決心,絕對不要做任性的事。

啊,接下來,恭喜找到打工機會!我由衷地為你高興,就像自己找到兼職一樣。這次夏季兼職,我想一定會留下極其寶貴的體驗和回憶。一定。你在什麼地方打工呢?因為是夏天,應該是在山里?還是,在海邊呢?提到了沖浪,肯定是海邊。猜對了吧。我也想試試呢。

今年夏天,你一定有非常好的體驗。屆時請也講給我聽,分享這份記憶,拜託了。從窗戶可以看到藍天。夏天已經來了。今年夏天,你一定會被曬得黝黑吧。可能因為住處靠近大海,天空一片蔚藍,好像連大海的碧藍色都倒映上去了。在明媚的陽光下,白雲顯得頗耀眼。

Surfing!

沖浪!

藍色摩托車。山葉!

在夏天外出打工!

只是寫著字,淚水都快奪眶而出了。

這是中原咲美的第三封信。鮑比讀完後,不知為何覺得奇怪。中原咲美通過一連串多愁善感的語言,袒露出感情的起伏,好像在拚命傾訴什麼。鮑比就是對此感到驚異。她到底要傾訴什麼呢?還沒等想出頭緒,鮑比就迎來了有生以來最忙碌的夏天。

鮑比預定從七月初上崗的臨時工作,六月中旬就開始了。鮑比工作的小酒館與沖浪商店擠在同一個建築里。鮑比身為櫃台店員的見習助手,負責干雜活。

學校還有半個月才會放暑假。此時鮑比已經無心再老實地待在學校里了。沒辦法,他只好忽悠老媽,聲稱那些不考大學的同學都放假了。最終鮑比如期去小酒館打工了。

正如沖浪用品店負責人所說,打工是件苦差事。雖然也有閒暇,但一忙起來,常人都會頭暈眼花。

「世上的閒人兒多了起來,去年的光景可不是這樣。」代理店長說道。這位代理店長,其實也是一位男子職業沖浪選手。

上崗第一天就忙了九個鍾頭,鮑比累得迷迷糊糊,身體好像浮在離地板好幾公分的地方。連說話的勁兒都沒了。

這家酒館最受歡迎的餐點和飲品,是開放式三明治和櫻桃味可樂,量大管飽,用料實在。店家讓鮑比拿這個當晚飯。鮑比風卷殘雲,火速吃完,快得連自己都意外。

過了一個星期,他就基本勝任工作了。到了第十天,他已經完全進入了店員的角色,職業表現與制服非常相稱,工作起來遊刃有餘。

但是,鮑比還是很忙,給中原咲美回信這檔事,就被拋至腦後了。

六月末,棘手的事情發生了。學校給父親寄了信。每次要說什麼事,學校就給父母寫信——因為只消一張不值幾分錢的郵票,就可以朝家長甩鍋。

信上寫著:鮑比從六月中旬起一直缺席,靠朋友頂替上課矇混過關,而且根本沒參加期末考試。

鮑比忙完一天工作,回到家里,剛好趕上老爸周六休假,被逮個正著。

「昭彥!給我過來。乖乖坐這兒!」

老爸真的很生氣。

老爸在餐廳里說教了足足一個鍾頭。鮑比覺得這種說教很沒勁。在沖浪商店的小酒館里滿負荷工作了一天,他切身體會到的充實感、熟練感,在單純的說教中完全感覺不到。

鮑比親口告訴父親:他深信自己能全力以赴做好自己找到的工作。

「真煩。」

「什麼意思?」

「羅嗦死了。」

「昭彥!」

「你什麼意思?」就在這時,老爸踢開椅子站了起來,右手朝鮑比猛揮過去。

昭彥輕輕一躲。失去了重心的老爸搖晃著身體,趴在桌子上。

鮑比站了起來。

「等一下!」

鮑比走出了餐廳,把老爸的怒吼聲拋在身後。在上樓的樓梯下,鮑比被老爸抓住,挨了兩三拳。鮑比甩開他,跑上樓梯,沖進自己的房間,從里面鎖上了門。

老爸在外邊喊「開門」,鮑比沒理他,迅速將行李裝進美的大號帆布包。換洗衣物、沖浪雜誌、寫了很多備忘內容的活頁筆記本、T恤衫、收錄機、從電台和黑膠唱片轉錄的音樂盒帶,被統統塞進了包里。中原咲美的來信被夾在活頁筆記本里。包差不多滿了。

老爸好像下樓了,門外沒有動靜。鮑比悄悄打開門、躡手躡腳地走下樓梯,從走廊走到玄關,穿上運動鞋,走出家門,在車庫里把包捆在了山葉摩托車上,然後把車推出去。當離家稍遠,鮑比發動引擎,戴上頭盔,輕快地逃了出去。

6.

鮑比在車站前的電話亭給幾個朋友打了電話。第三個接到電話的哥們說,如果只躲兩三天,沒問題。

鮑比騎摩托車去了那哥們的家。

「僅僅逃學兩周,老男人就翻臉,真讓人頭疼。」

「他畢竟是你老爸。」

「終於離家出走了。」

「倒是和季節很相稱。」

「畢竟是夏天嘛。」

在哥們的房間里,他倆就這麼聊著。

「我跟爸媽真是合不來。」

「大家都一樣。」

「離家出走的,只有我一個人吧?」

「哪兒啊,還有別人呢!」

聽著收錄機播放的音樂,兩人一直熬到深夜。

鮑比瞅准時機,給家里打了電話。妹妹佳子出來了。鮑比把住處和工作地點的名字都告訴了她。

「別告訴老爸。」

「我知道。」

「他咋樣了?」

「你說老爸啊?」

「對啊。」

「老爸氣得不行,他放話:只要你敢踏進家門,他就把你再轟出去。這回他好像動了真格。」

「這下放心了。」

鮑比在這位哥們的家里寄住了三天。只有早餐是在朋友母親的盛情招待下,和他們全家人一起吃的。朋友的母親為人直爽,似乎很欣賞鮑比離家出走的狀態。

鮑比此後離開哥們家,與另一個男孩合住公寓。兩人是同校同年級,但班級不同。

「好啊,你想住到什麼時候都行。不過,咱倆得平攤房租。八月中旬,我要去北海道了。你這是離家出走吧?那可真是不得了。」

朋友滿臉成熟,看著鮑比帶來的包,這樣說道。

從入住公寓的那天起,鮑比就開始打工。既然已經打算中途退學,鮑比就完全不在學校露面了。鮑比這樣打算:即使到了秋季新學期,也要繼續打工,不去上學了。

鮑比整個白天都忙於工作,每天傍晚開始下海訓練。沖浪器材店把店里的二手沖浪板借給了鮑比。他從較小的波浪起步,通過反復練習,不斷提高對沖浪板和波浪的適應能力。他與沖浪圈的老人兒們也混熟了,大家都親熱地叫他鮑比。他每天都過得很充實。

離家一周後,佳子在下午早些時候來到沖浪器材店,點了一份冰淇淋。鮑比把冰淇淋端給她。她坐在吧檯邊的椅子上,邊吃邊說:「哥,你過得咋樣?你看起來倒是挺精神,家里還是老樣子。」

「爸媽呢?」

「還好吧。」

「哦。」

說到一半,佳子從包里取出一封信。然後遞給鮑比,

「這個,今兒個送來的。」

原來是中原咲美的信。鮑比忽然想起,自己已經完全忘了寫回信了。

「哥,你不讀一下嗎?」

「現在不讀,待會兒再讀,我挺忙的。」

鮑比沒有立即拆信。

聽到鮑比這麼說,佳子把冰淇淋含在嘴里,縮著脖子笑著說:「哥,其實念給我聽聽,也不礙什麼事。」

那天晚上鮑比回到公寓,發現室友的幾位異性友人到訪。雖然室友提起過,但鮑比還是頭回見到她們。鮑比意識到,再待下去,自己就成「電燈泡」了,於是只拿著活頁筆記本,立刻走出了房間。

他走進街邊的咖啡館,呆了一會兒,看了中原咲美的信。

這封信的開頭是「果然我還是寂寞啊」,語氣低沉。此前來信中的樂觀情緒消失殆盡。鮑比再次感到驚異。

鮑比盯著活頁筆記本看了好長時間。他想給人家回信,但死活想不出該寫什麼才好。

鮑比費了很長時間,最終只寫了一句話。

「我不想再讀滿紙低回啜泣的信件,咱倆直接在電話里聊吧,我不擅長寫東西,如果你在晚上打電話,我可以及時接聽的。」

他把公寓房間的電話號碼寫了下來。

鮑比寄完信,快半夜才回到公寓,房間里一個人也沒有。

鮑比工作的沖浪器材店擁有三家沖浪板工廠。但沖浪板是手工製作的,因此與其說是工廠,不如說是作坊。

器材店在千葉新開了第四家工廠。沖浪器材店在九十九裏海岸南邊,面對國道新開了一家分店,店主租下附近的舊農舍,把沖浪板作坊設在里面。

鮑比提出想在那里工作。鮑比熱情地說,想在那里住下來學習製作沖浪板,門衛之類的雜活他都願意做。

鮑比的工作狀態和對沖浪的熱情備受認可。店里的負責人同意讓他從七月中旬起,先去千葉試試。

佳子又帶來了中原咲美的信。下班後,鮑比一如往常,一邊吃著開放式三明治的晚餐,一邊讀那封信。

中原咲美為回信晚了而道歉。她說自己在醫院住了一星期。她第一次告訴鮑比,她因為生病一直呆在家里,至今已經三年了。

「原來是生病了呀!」

鮑比非常佩服地自言自語。

「我下定決心給你打電話。打電話聊天也很不錯。」咲美寫道。

咲美在信中指定了打來電話來的日期。不知為何,她選擇了很久以後的八月十日。

7月中旬,鮑比結束了持續一個月的酒館打工,搬到了千葉。他住在設置作坊的農舍里,每天用半天時間學習製作沖浪板,剩下半天時間練習沖浪,每一天都過得分外美好。

八月初,鮑比的肌膚被曬得黝黑。當他抱著沖浪板在通往海邊的鄉間小路上行走,他的舉止儀態已然有了沖浪運動員的風范。

7.

盛夏的藍天上,一朵白雲分外耀眼。

下午早些時候,鮑比和鮮紅的沖浪板一起從海里上岸。強烈的陽光給紅色廣告牌和鮑比曬得黝黑的身體披上一層光輝。在這片小沙灘上,除了鮑比,別無他人。鮑比上到沙灘,面前是雜草叢生的陡坡。他抱起沖浪板,穿著沙灘涼鞋,踩著雜草根,爬上陡坡,接著又走過前方一片裸露著黃褐色泥土的平坦土地,再往前是一片斜坡,這斜坡中間用了混凝土加固、又長又陡。鮑比登上斜坡旁的台階。登到台階盡頭,他就到了松樹環繞的山丘腳下。山丘頂上的白色小燈塔,在山腳松樹的映襯下,顯得熠熠生輝。

鮑比朝山丘的另一邊走去。松林前面有個大沼澤。他踩著草走在沼澤地邊的小徑上,來到闊葉樹林前。當他沿著樹林走在碎石路上,盛夏午後的陽光下飄來一股豬的味道。附近的農家在養豬。林子環繞在農家後面,連綿不絕。樹林里蟬鳴大作。

在樹林盡頭,鮑比穿過道口,走下坡道,來到田地里。他獨自走在田間小路上。周遭很安靜。太陽照在頭頂上,塵土飛揚的雜草氣味從腳下噴涌而出。

起風了。微風吹動結出果實的稻穗,形成美麗的稻浪,一陣陣湧向遠方。 稻穗相互碰撞、沙沙作向的動聽聲音乘著風兒從後方飄來。

鮑比目力所及之處,皆是廣闊的田野,這田野一直延伸到國道。稻穗之聲在其上飛馳而去,四散開來。

沒過多久,鮑比走進了一間有著茅草屋頂的舊農舍的後院。生產沖浪板的作坊就設在這間農舍。

除了鮑比,還有幾個年輕人在這里工作。但是,現在鮑比卻看不到他們的身影。今天海上有很多不大不小的浪,大家都出去沖浪了。

鮑比走進地面裸露的寬敞房間。空氣涼颼颼的。房間里擺滿了製作沖浪板的材料。那股刺鼻的味道撲鼻而來。

鮑比把沖浪板立在裸地房間的一角,走進新鋪上地板的房間,蹲在電話機前,把電話打到了此前一直與同學同住的公寓里。

電話鈴聲響個不停。沒有人接電話。不可能有人接的。先前那位同學帶著幾位異性朋友,七月末就出發去北海道了。

鮑比在院子里沖了個澡,穿上了衣服。今天的穿搭是長袖工裝襯衫配上藍色水洗牛仔褲。他赤腳穿著運動鞋,脖子上纏著粉色的班丹納圍巾。

他走進車庫,把山葉RD250拖到陽光下。兩三天前,他剛給這車子打過蠟。在陽光照耀下,車身處處閃耀著美麗的光芒。油箱的藍色尤其醒目。

鮑比望著天空,皺皺眉,戴上頭盔。系上下顎繩,跨上山葉。他踢了兩次啟動杆,發動了引擎。鮑比駛出院子的灌木籬笆,轉到通向國道的路上。這是一條沒有人影,也沒有車輛行駛的柏油路。路面靜臥在午後的陽光下。

RD250狀態良好。自從換上高檔輪胎以來,鮑比突然對這台車有了依戀之情。在能拉出馬力峰值的轉速范圍內,這台車的六檔變速器運行得非常順滑。鮑比這麼想:今後留著RD250不轉手,在九十九里一帶的公路上騎著它多跑跑。

鮑比覺得頭盔和長袖襯衫里面很熱。為了讓風吹進來,他飛快地駛上國道。陣陣涼風吹在臉上和胸口,鮑比感到很舒服。他沿著128號國道往南行駛,跑了不到五分鍾,就看到了馬路對面的沖浪器材店。

這座店鋪是模仿東南亞風格的傳統民居建造的。在面向道路的牆板上,店家打算用噴槍畫滿色彩鮮明的波浪,眼下大約畫完了一半。

把摩托車停在門廊前,摘下頭盔,鮑比上了樓梯。

打工女孩米奇(Mitch)獨自在看店。店內的地面都鋪著木地板。因為剛剛鋪好,室內充斥著木板的香味。店里一個客人也沒有。躺在竹椅上的米奇站起身來,把手中的64開小書放下。她身上帶鮮花圖案的比基尼泳裝,與曬成古銅色的肌膚非常相稱。

「我去趟湘南。」鮑比說。

「 廠里有人嗎?」

「沒人。」

「沖浪板會被偷光的。」

「現在廠房里只有我那個板子是成品。」

米奇嘿嘿地笑了。

「你把那玩意折騰得破破爛爛的,誰都不會拿走的。現在海上有浪嗎?」

「燈塔附近的海面上有浪,浪有三英尺高哦。其他人都到南邊的沖浪點去了。「

「有沒有人替我看店?我也想下海。」

「我去湘南,明天回去。」

「幫我捎份冰淇淋回來。」

「冰淇淋?」

「不是在鐮倉有得賣嗎?很好吃的。」

米奇告訴鮑比她想要哪幾種冰淇淋。

戴上忘在店里的墨鏡,鮑比走出了商店。在國道上眾多汽車的夾縫里,他駕著山葉掉頭了。

正值工作日下午,千葉外房地區的國道上沒有多少車輛,鮑比騎著他的RD250飛馳。 這台體積不大的摩托似乎已經與他的身體完全融合。 鮑比可以如臂使指般輕松駕馭它。此前鮑比只把這車子當成代步工具,在日常出行和每年兩三次長途摩旅時用到。但來到九十九里之後,鮑比終於意識到,RD250是那種可以當成賽車駕駛的市售摩托車。

在明亮的陽光下,深灰色的柏油路國道,透過墨鏡清晰地映入鮑比的眼簾。他在左側車道的中央加快速度,不久,陽光將鮑比包圍起來,開始跟在他身旁奔跑。鮑比不是在陽光下奔跑,而是用自己的身體去捕捉陽光,與陽光一起奔跑。

路旁閃閃發光的綠樹和孤零零立著的商店招牌,都飛向鮑比的身後。那些看似遙遠的景物,只需兩三秒鍾,就會被拽到他身邊,然後被甩到後面,無影無蹤。

包圍著鮑比的陽光,很快就開始以更快的速度向前飛馳。鮑比與陽光的競賽開始了。光芒沿著平緩轉彎的白色中心線,飛逝而去。那光芒在某個時候突然斜飛起來,照亮了前方的路標和路邊餐廳的日本酒招牌。陽光從路邊大樹茂密綠葉的空隙里灑下,在清新的空氣中,比摩托車更快地沖向前方。

鮑比想追上陽光,便加大了油門。發動機的振動傳到油箱和握把上。從輕輕夾緊油箱的雙膝,以及握著握把的雙手,振動進入鮑比體內。風壓撞擊著他的身體。透過頭盔的透明防風罩,鮑比仿佛能看到撞到之後又輕輕流走的風。隱藏在體內的振動,被風壓的力量抵消。他心情很好。

握把左側的後視鏡劃著風。風在鮑比耳邊呼嘯而過。在戴著墨鏡的鮑比那淺灰色的視野里,只有夏日的陽光在閃閃發光。還沒等鮑比追上,陽光就發出銳利的光芒,輕身一閃,將前方的松林染成一片翠綠,擦著路面飛舞而去。

鮑比因為十字路口的紅綠燈而減速,陽光突然飛上天空,又消失在某處。當他等著紅燈變綠的時候,無意間瞥了一眼後視鏡,發現陽光正停在鏡面上,由於振動,剛才那上面還是一片模糊呢。

綠燈亮了。當鮑比松開離合器,停在後視鏡上的陽光,在空氣中劃開一條直線,照亮數百米外的護欄,飛了出去。鮑比的山葉和夏日陽光的競賽就這樣被按下了暫停鍵。

在太東海岸附近,鮑比的山葉車開出了128號線,徑直奔到一宮,進入千葉九十九里地區收費公路。

他沿著收費公路跑到片貝,向左轉,又沿著道路往前走,總算越過了東金繞行道路和國鐵的東金線。然後,他到了東金站的北邊。

鮑比從車站前慢慢向南稍作返回。

這車站的面容還有點古樸風韻。下午的陽光直射在白牆上,有幾輛計程車等著客人。126國道穿過東金市,如果沿著國道一路西行,沒過多久就會進入千葉市區。

出了小鎮,人的影子就稀稀落落。

在鮑比看來,只要在國道上行駛,通過墨鏡映入眼簾的只會是同樣的景象——亂糟糟的,毫無看頭。

鮑比老實地跑在126號國道上,經過即將開建的千葉東金道路和國道交叉口,繼續前行。這時,他突然看見了一群翻鬥車和卡車。因為必須慢速行駛,鮑比罩在頭盔里的額頭和脖子都大汗淋漓。沒有風從胸前吹到襯衫上,暑氣停留在腋下,令他非常難受。

就在剛才,當鮑比在燈塔附近海面乘上三英尺高的浪花,他突然想起一件早已遺忘的事。

中原咲美在信中與他相約,今晚七點到八點,她會打來電話。鮑比給北鐮倉與同學合住過的公寓打電話,房間里如今空無一人。他必須在七點前回到房間,等著接電話。

時間很充裕。鮑比只需要從千葉穿過東京,到達湘南,在街面等到晚上,然後再進公寓就行了。

鮑比從126號國道轉入一條小路。這小路鮑比曾跑過一次,它穿過國道北面,一直延伸到千葉市內。對於前往千葉市區的摩托騎手,這條小道可比國道快多了。

車子一上小道,周遭的氛圍和氣味就截然不同了。國道上塵土飛揚的場景實在難看。雖然鮑比必須隨時關注顛簸不平的柏油路面,但那股糟心之感也徹底消失了。

摩托車在這條鄉間小路上行駛時,騎手可以聞到樹木和泥土的氣息,以輕松的心態駛過。

從這條路上,鮑比一眼就可以望到遠方。路上沒有車,也沒有人。鮑比加快了速度。從胸前吹來的風,把襯衫的後背吹得鼓起來。腋下令人難受的暑氣,如今無影無蹤了。

鮑比稍稍抬起頭,新鮮的風迎面而來,仿佛要幫著他洗淨頭盔里的汗水。

在樹叢和田間,稀稀落落地散布著一些農舍。在明媚的陽光下,鮑比的藍色山葉摩托車,筆直地奔跑著。清風吹拂之下,山葉帶著高亢悅耳的排氣聲,精悍地奔馳著。道路兩旁是茂密的樹林,樹林里滿是參天大樹,把陽光擋住了。那夏日鮮明的陽光,不久前還曾與鮑比競速,當他駛入林間的陰影時,就躲到不知什麼地方去了。

一駛入影子里,鮑比就能盡情呼吸森林中充滿樹木香氣的新鮮空氣。

右側樹林深處,有個閃閃發光的東西隱約可見。那是被太陽變得閃亮的塑料大棚。

原本筆直的林間道路,平緩地向左拐彎。鮑比降低車速,讓與車子融為一體的身軀略微向左傾斜。這樣一來,鮑比就駕著山葉干淨漂亮地過彎了。

隨著身體的傾斜,視野也變得傾斜了。在壓彎的過程中,風兒「按摩」鮑比身體的方式也變得不一樣了,鮑比享受著一種特別的快感——摩托車通過彎心時,騎手的身體會穿風而過,從而給騎手帶來難以言喻的快感。車身的重量從兩腿傳遞到腰部,從而放大了駐扎在鮑比體內的速度感。

當鮑比離開彎道時,道路又變得筆直。 在前面很遠的地方,森林中出現了空白地帶,只有在那里,路面明亮,空氣被日光染得金黃。

鮑比飛速接近那金黃色的空氣。明明只在林蔭中跑了片刻,當走到陽光下,鮑比不知為何竟有點害怕。他在陽光下擺好架勢,駛入那片明亮地帶。

平坦的道路不久就變成了下坡,而且很漫長。在下坡的途中,陽光中斷了。兩側山丘上茂密的樹木擋住了太陽。

上坡了。剛一上來,鮑比和山葉就沐浴到了日光。道路在前方顯得筆直。

兩旁又是樹林。在頭頂方向,枝葉相連,遮天而不蔽日。偶爾,透過樹葉的縫隙,可以瞥見蔚藍的天空。

道路筆直地繼續著。自從進入這條小路以來,鮑比還沒有看到一輛汽車。像美術中的透視法一樣,鮑比可以縱覽前方的景致。景物一個接一個被拉到身邊,然後飛到後面。鮑比和摩托車正身處透視的中央。

道路兩旁的樹林漸行漸遠。樹林和道路之間是又細又長、雜草叢生的地面。道路依然是筆直的。

鮑比看見一台停在左側路肩上的芥黃色兩廂掀背車。車尾朝著鮑比這邊,車頭越過路肩,斜插在樹林里。

鮑比沒有減速,就在他即將駛過車尾之前,掀背車突然向後倒車。

鮑比立刻用左膝蓋猛頂山葉的油箱,力度大到仿佛要把它踹開一樣。同時向右猛打把手,讓車體盡量向右傾倒,以求通過占滿道路右側的方式避開掀背車,但為時已晚。

摩托車碰到了掀背車的後保險槓,伴隨著沉重的撞擊聲,車子向右側傾斜,從路上飛向空中。

在其飛行的頂點,前輪向左倒下。 摩托車在空中飛過,落入樹林。 車把撞到了樹幹上,被撞得七扭八彎。 摩托車翻倒在草地上。 大燈的碎片散落在路上。

鮑比被從車上甩飛,飛過車把。道路右側、樹林前方停著一輛小型卡車。鮑比猛烈地撞上了這輛卡車半開放的貨鬥面板。

在頭盔的邊緣之下,鮑比的左頸和下巴被深深地割傷。 鮮血噴涌而出。 他在撞上公路時,血噴到了空中,身體足足滾了好幾圈。

他仰面躺在馬路中央,慢慢地轉向俯臥。鮑比兩手撐在路面上,想要坐起來,他最後那句無法說出的話語混著鮮血在喉嚨深處響起。他的雙臂失去了力量,戴著頭盔的臉落在路面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全文完)

本小說於1977年由《兒童之館》雜誌首發,翻譯底本為1980年同名小說集收錄版本。

來源:機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