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欲:理解《黑暗之魂》中「不死詛咒」的可能路徑

寫在前面的話

 將不死詛咒與愛欲聯系起來的構想產生於半年前。最初我只是匆匆打了400字,便以為這樣就能講清楚這一問題。後因一些對舊有魂學的不滿,讓我決心將之擴充成文,並新建了文件夾。此後恰巧學生雜誌需要一篇稿子,加上導師的鼓勵,才在暑假期間正式動筆,嘗試將思路整理為相對嚴肅的哲學論述。未成想,初稿便寫了1萬3千字。又經導師修改意見,與一段時間的沉澱後,最終字數增至1萬6千字。一些繁雜的原文與相較正文內容而言還不夠確定的推論與猜想均放在了注釋里,讀者可以按需查看。關於文中涉及的哲學內容,筆者學術水平有限,如有錯誤,還望不吝賜教。又或者此文能讓哪個不死人因此對哲學產生興趣,甚至願意加入哲學的魂學分析這一行列,那將是我莫大的榮幸。

最後,感謝群友的不斷催稿,更感謝@咖啡因騎士 的黑魂白噪音視頻對緩解不死人活屍化做出的巨大貢獻。亞諾爾隆德的風兒好喧囂啊!

引言、《黑暗之魂》概述及所謂「魂學」

自2011年發售以來,由宮崎英高擔任製作人的黑暗幻想遊戲《黑暗之魂》,以及後續遊戲系列已經走過了10個年頭。除開最為廣大玩家所熟知的挑戰性不談,《黑暗之魂》系列也同樣以其晦澀的、碎片化的文本和劇情而著稱。盡管就遊戲的主線劇情而言,這似乎是再簡單不過的英雄式故事框架——你(玩家)身為英雄(天選不死人/「灰燼」),你(玩家)將繼承英雄們的偉大意志,去拯救這個世界。然而隨著遊戲歷程的推進與玩家對遊戲文本的閱讀、分析,深層的支線故事和里線故事開始逐漸出現在視野之中。即使是看似最簡單明了的主線劇情,也隨之變得充滿謎團。「魂學家」應運而生,他們基於設計與文本之上,通過串聯、推敲、綜合的手段,試圖拼湊出一個更為真實的《黑暗之魂》世界。

愛欲:理解《黑暗之魂》中「不死詛咒」的可能路徑

《黑暗之魂》遊戲的挑戰性促成了友好、包容、互助的玩家氛圍,而刻意碎片化的文本給人以遐想空間,使得「魂學家」也成為了《黑暗之魂》玩家所津津樂道的遊戲文化之一。然而,促成了「魂學」誕生的碎片化文本其自身,也蘊藏著否定「魂學」的力量。例如在《深淵與輪回:一種進入的方式》一文中[1],作者「鉛丹」認為:《血源詛咒》「進入下一周目」的遊戲形式(「輪回」)以及遊戲中難以理解的碎片化文本(「深淵」),共同構成了「永恆輪回」。而這意味著《血源詛咒》的情節服從於「輪回」與「深淵」,拒絕著目的與闡釋。

我不願做此激進的論斷,甚至不如說,仿照陳斯一在《從政治到哲學的運動解讀》的前言中所提出的:「對一部哲學著作的系統解讀並不以它自身的系統性為前提。」 我更願意戲作如此「魂學宣言」:對《黑暗之魂》的系統解讀並不以它自身的系統性為前提。[2]但我部分同意他的觀點:碎片化的文本其自身就在警告我們,不應再試圖使用慣常的解讀方法進行理解,也即從文本到文本、從設計到設計的解讀;更不應期望得到某種直接的、因果連貫的、「偵探小說式」的「劇情」上的結論。否則,所謂「魂學」將要麼停留在對遊戲文本的同語反復,要麼是展開跳躍式想像。前者與其說是魂學,倒不如說是魂學資料索引;而後者則將不可避免地陷入新的困境,也即是解讀的任意性。

困境背後或許正如《斐德若篇》中所說的:「[262c]所以,友伴啊,那個並不知道真實而是[僅僅]追獵意見的人將會表明,他的言談技藝是某種可笑的技藝,而且看起來啊,其實就是沒技藝。」[3]在未能考察得到「真實」之時,一切言說都將只是智術。

魂學,應當始於對《黑暗之魂》世界「真實」的研究——也即是對「火」、「不死詛咒」、「靈魂」、「深淵」、「人性」等可確定的構成世界的原初諸概念的深入考察、研究開始。這也正是破除「輪回」與「深淵」困局的方法——也即是共時的、非「歷史」的對概念的哲學化研究。

但魂學的第二種困境很快出現了,也即是「解讀的任意性」與「讀心術」陷阱。一種來自哲學的批評[4]表達為:這只是一種解經學遊戲,試圖將文本還原為某種「神諭」,也即某種「高大上」的哲學理論,而忽視了「文本就其自身而言是什麼」。這種批評認為,對ACG作品[5]的哲學嘗試取消了ACG作品本身的審美價值和情緒體驗,而淪為一種「高中文綜」的衍生。並且,這種解讀實質也是任意性的。此處,批評者似乎是希望暗示我們,這樣的分析不具有任何意義。而更加通俗的批評則表達為:「宮崎英高也不知道。」

那麼,我的申辯是:肯定作品本身內容的審美價值和情緒體驗,並不徹底地拒絕玩家以某種作品之外的方式去重新理解作品。解讀的任意性也並不代表任意的解讀都具有同等的有效性(或者是無效性)。通過引入哲學解讀以尋求「真實」,不代表尋求某種更應被稱為「讀心術」的「真相」,也即是尋求作者在設定每個概念時是如何想的,並以此作為最終評判標準的「讀心術」,這恰恰是事實上做不到的絕路,只會最終導向分析的不可能。但是,一旦我們轉換視角,進而將魂學的哲學分析之目的變為「求得對玩家自身而言更融貫的、可理解的《黑暗之魂》世界」,這一困難也就不復存在。而完成了視角轉換之後,對於解釋的評價方式也應隨之轉換,「解釋力」取代了讀心意義上的「真」。

本文將主要圍繞「不死詛咒」概念進行解析,並在對概念的理解逐步深入過程中,回答與之相關的多個問題。在第一節中,我將會以《黑暗之魂》初代開場旁白作為研究「不死詛咒」的切入點,並進一步闡明引入哲學進行魂學分析的必要性。在第二節中,我將主要從文本分析的角度出發,引入柏拉圖《會飲篇》的「愛欲」概念,揭示「有死的人」是如何變為「不死的人」,也即「不死詛咒」發生的根基。第三、第四節則會更加接近傳統魂學,我將用具體的劇情說明「愛欲-不死詛咒」在個人與在文明上的表現。其中,第三節還將解答:「不死人是如何死的」這一魂學老問題。第四節中,我還會引入馬爾庫塞的「愛欲解放論」,來更加徹底地揭示「不死」何以為「詛咒」,並嘗試對巴勒德爾、烏拉席露、小隆德的滅亡做出一定解釋。在第五節中,我將基於此前對愛欲-不死詛咒的解讀,對隆道爾勢力做出初步的考察,並對「亡者」做出解釋。第六節則是總結的部分。

我們開始吧。

一、不死詛咒的發生學困難

《黑暗之魂》,以一則創世故事開始了敘述:

愛欲:理解《黑暗之魂》中「不死詛咒」的可能路徑

這可能也是玩家所接觸到的第一個「魂系文本」了——涉及的許多概念和情節都頗為晦澀,等待去澄清。玩家從中唯一可確知的信息(或者是使命)就是「不死詛咒」的發生與蔓延:「火」的衰微導致了「黑暗之環」的出現,進而「不死詛咒」開始蔓延。

在之後的流程中,玩家將會從負責引導玩家的「世界大蛇」芙拉姆特(Frampt)及「陽光公主」葛溫艾薇雅(Gwynevere,Princess of Sunlight)口中,再次得知自己的「使命」:

三者共同構成了一個關於「火」和「不死詛咒」關系的敘事:

火的漸熄——人世無法觸及&只有夜晚持續——受詛咒的黑暗之環出現

傳承世界之火——結束人世之夜/永恆的黃昏——消除不死詛咒

「火」與「不死詛咒」二者被暗示互為因果。然而火的漸熄與不死詛咒的發生到底有何關聯?火的漸熄是如何「導致」不死詛咒的產生的?不死詛咒是如何在人群中流行的?更進一步說,不死詛咒究竟何以可能?在過往的魂學研究中,往往忽略不死詛咒的發生其中所欠缺的邏輯連結,其一筆帶過的敘述方式無異於簡單的 「這只是遊戲設定」或者「宮崎英高沒想那麼多」的斷言,前述問題因而便成為了不可消除的「發生學困難」——也即是所謂的「文本的深淵」,除了對問題視而不見,似乎別無他法。

還有一種更具想像力的說法,這種主張認為,不死詛咒是神族[10]給人類的枷鎖。這種觀點或許與後文我將要論及的黑闇大蛇卡斯(Darkstalker Kaathe)的說法有關,但又似乎在此基礎上存在一定誤讀和跳躍。並且,僅就回答「不死詛咒」本身而言,這也只是在困難中稍稍推進了一點,也即是為不死詛咒的出現與流行尋找到了一個行為上的猜測性的前因。其思想根基,或許來源於當代的文藝作品中往往將神設定為人的敵對者[11]。可這依然無法從根本上回答「何以可能」這致命的問題——因而,我們必須對「不死詛咒」的概念本身進行徹底的考察。

二、「不死的人」——《會飲篇》的進路

《黑暗之魂》以一則創世神話開始敘述,而創世神話往往也就意味著一種定義「人的本質」的敘事。而在遊戲過程中,隨著玩家在深淵之中擊敗「受蠱惑的小隆德四王」,還將遇到另一個與芙拉姆特起著同樣作用的引導功能NPC(Not Player Character,非玩家角色)——黑闇大蛇卡斯[12],它會以揭露神族真相、揭示人類真相為說辭,對玩家講述一則完完全全的「反神話」:

兩種創世神話,也對應著遊戲內玩家可選擇的兩個結局:

  • 燃燒自己,傳承初始之火。
  • 放棄傳承火焰,轉身離開,讓黑闇降臨世界,成為「黑闇之王」。
  • 然而,一旦將卡斯的「反神話」與原本的創世神話相對比,就可發現存在以下一個基本矛盾:在開場的敘事中,光明和黑闇都是由於火產生的,而卡斯卻說「火熄滅後才會迎來黑闇的時代」假如開場故事為真,那麼火熄滅後就沒有黑闇也沒有光明,卡斯的說法就不可能成立了,火熄滅後的世界不可能是黑闇時代。而倘若我們進一步考慮到遊戲的敘事需要,認為《黑暗之魂1》的開場敘述,是中立視角下的客觀事實講述,並以此作為基本前提,那麼顯而易見地,是卡斯在對玩家撒謊。不過,盡管如此,他的話語中仍有許多值得玩味的地方,例如:假如葛溫畏懼人類的力量,那麼是畏懼什麼力量?卡斯所鼓吹的人類,真的還是「人類」嗎?

    如果我們將視野放寬,放到《黑暗之魂》系列的最終作《黑暗之魂3》中另一個「反葛溫」勢力,也即亡者[13]之國隆道爾的創始者、自稱是卡斯繼承者的尤莉婭[14],在她的話語中或許能找到端倪。在隆道爾的奇跡「死者的活性」(常見翻譯「死者活化」)中如此寫到:「在亡者之國隆道爾,只有不死的才是所謂的人。屍體之類,說到底只是不能相容的生者造成的結果。給予它們祝福,有猶豫的必要嗎?」[15]

    至此,我們再次與「概念的定義」相遇了。在這里,人被定義為「不死的」。很容易地,便讓人想起古希臘「有死的人」與「不死的神」的對立。而卡斯及隆道爾之類「反葛溫」勢力,恰恰便是通過鼓吹「不死的人」[16],欲篡奪《黑暗之魂》世界中神明之權威的勢力——將人定義為「不死的」這一行為,已然是一種「篡奪」。

    而「有死的人」是如何通往「不死的人」的?《會飲篇》或許可以給我們提供一個更好解釋。

    在古希臘神話中,愛若斯(Eros)與卡奧斯(Chaos)、地神、塔爾塔羅斯等諸神並列,被視為原初神之一,是生育萬物的化身,即「愛神」。[17]按劉小楓注,作為動詞的小寫的愛若斯(eros)「原義指任何強烈的欲望,尤其指向性愛對象。」故將之意譯為愛欲。[18]

    顯然,愛若斯神在希臘城邦中慣常並不受到愛戴。如詩人歐里庇得斯(Euripides)在《希波呂托斯》(Hippolytus)里,是這樣描寫愛若斯神的:「他在來到凡間時給人們帶來毀滅,一路上留下災禍的腳印。」《會飲篇》中,斐德若便是在這種背景下,首先提出通過對愛若斯神獻出頌詞,以活躍會飲氣氛的。以他起頭,經修辭學家泡薩尼阿斯、醫生厄里刻希馬庫斯、諧劇詩人阿里斯托芬、肅劇詩人阿伽通至蘇格拉底,共對愛若斯神發表了六篇不同角度的頌詞。在蘇格拉底之後,阿爾喀比亞德又發表了對蘇格拉底本人的贊頌。

    其中,泡薩尼阿斯第一個將愛若斯分為有益的「屬天的愛若斯」與無益的「屬民的愛若斯」——如此便既符合了慣常認識里對愛若斯的貶損,又巧妙地對愛若斯進行了贊頌。而身為諧劇家的阿里斯托芬對愛若斯的贊頌頗為滑稽:原初的誕生於宇宙諸神的圓球人,在受到奧林匹斯諸神懲罰後被分為半球,因而終其一生用愛欲去尋求缺失的另一半。有一種觀點認為,圓球與半球,實質是他所劃分的「人類本性的不同層次。」[19]當然,其中最為重要的是蘇格拉底由神話而至哲學的頌詞。他首先通過與阿伽通的問答,從愛欲的「缺乏」本質出發,確定愛若斯神本身「[201e5]既不美,按我的說法,也不好。」又在此基礎上,借狄俄提瑪之口指出,「(愛若斯)[202e]居於神和有死的[凡人]之間」,是「精靈」,是溝通神人的中介。也因而,「愛欲」成為了有死的人走向不死的神的媒介:

    所謂最終圓滿,即是在追求善-智慧-美的終途,回歸不死的神的懷抱——「愛欲」,也即人對某種事物(在柏拉圖這里是「善好」)的欲求,是「在美中孕育」,是「有死的人」尋求「不死」的方式。

    回到《黑暗之魂》中來。卡斯及隆道爾所謂的「不死的人」,也即是「不死人」,恰恰是有死的人在尋求自身所缺乏的「不死」中,因「愛欲」而逾越了人的定義。這一過程在下文還會被進一步揭示。然而,這種逾越的愛欲並非總是超越性的,即使是「開悟」的不死人所展現出的「神樣的瘋癲」[20],在玩家的視角最終所呈現的效果也與亡者化(hollowing),這一不死人的最壞結局並無兩樣。因而我們甚至可以說,不死人本身即成為了「愛欲」的象徵,成為了人與神之間的模糊存在。「貪婪銀蛇戒指」的說明中即如此寫到:

    這一點,在「dogsama」的論述中已有提及:「不死人是永遠成不了神的人。」[22]或者進一步說,不死人是人因其「愛欲」而企圖成為「神」卻未成者。反過來,不死人也難以重新回到人世[23]。之所以未成,則可以在「傷口立即就能痊癒」的「貨真價實的不死」[24]與「即使他們年老衰朽、皮膚焦爛、失去理智,戰鬥之路依然不見終結」的不死人奴隸騎士[25]的對比中覓得證明。不死人之「不死」,誠哉斯言,僅僅是一種「扭曲」,而非「超越-進化」。

    我們由此走到了愛欲的分歧路上。柏拉圖在《會飲篇》中對愛欲所作出的贊美,顯然是超越性的,這與《黑暗之魂》中非超越性的不死詛咒,及其導致的慘淡現實並不一致。然而,這些個人又或者是國家因不死詛咒所發生的故事背後,愛欲的作用仍然足以窺見。我將在第三節與第四節中,藉助具體事例,驗證「愛欲」與「不死詛咒」的關系,並進一步對「不死詛咒」做出闡釋。

    三、傑克麥雅之死——愛欲與個人

    在《黑暗之魂1》中,「洋蔥騎士」傑克麥雅,可以說是最讓人印象深刻的NPC之一了。來自酒與謳歌的國度卡塔利納的他,雖然不夠聰明,但因其豪爽、耿直的性格,在與玩家的多次相遇中,為孤獨的傳火之路增添了不少珍貴而有趣的回憶。玩家將會一次又一次地遇到遭遇難題的他,然後對他伸出援手。隨著他的支線劇情推進,我們還將遭遇他的女兒——吉克琳德,由此得知傑克麥雅因熱衷探險而拋下妻子、女兒,還成為了不死人。

    在玩家探索到「廢都」伊札里斯,會再一次遇到困境之中的傑克麥雅。此處若想要傑克麥雅繼續存活,條件頗為苛刻。如果玩家幫他將所有敵人殺死,他將灰心喪氣,自殺離世。如果玩家不伸出援手,他則會因不敵而遺憾辭世。唯有玩家在與他對話之前,提前將怪物清理至1隻,而後再觸發對話,讓傑克麥雅解決這最後的敵人,方可能達成存活結局。但這也只是在此事件中的存活而已。在進一步的劇情中,我們將在灰燼湖,與傑克麥雅最後一次相遇——吉克琳德已經完成了之前「就算我父親成了失去心靈的亡者,我只要將他殺了就好,無論得殺多少次」[26]的諾言,徹底擊殺了父親,並因而傷心哭泣。

    至此,終於完成了傑克麥雅的全部故事線。「洋蔥騎士」的故事,以亡者化後被女兒擊殺徹底告終,「再也不會醒來」。換而言之:不死人,也是有死的。

    在《黑暗之魂3》中還有一些類似的橋段。希里斯通過反復擊殺爺爺佛多林克,以讓發瘋的亡者安靜沉眠。而3代中另一位出身卡塔利納的「洋蔥騎士」傑克巴爾多,性格與十分相似。他自稱與主角一樣身負使命,在玩家多次將他從困境或監牢中救出後,他將會手持「風暴管束者」,與玩家一起對戰「巨人王,尤姆(Yorhm, the Giant)」,並在開戰時說出以下台詞:「尤姆,吾之老友啊。卡塔利納騎士傑克巴爾多,前來履行承諾了。願薪王與太陽同在。」[27]玩家由此終於明白他一路所說的使命,正是將老友尤姆擊殺,幫助他完成薪王的責任。然而,在完成責任後,傑克巴爾多並非如常規故事那樣,開始新的人生。而是佯稱需要休息一下裝睡,待玩家離開他一定距離後便自殺離世。

    盡管這又是個十分悲壯的故事,但正在哲學分析的我們也不得不暫停感傷,用冷峻的眼光去看待他們的死亡。從中,我們可以很明顯地歸納出兩種不死人的死亡方式:

  • 自殺;
  • 被反復擊殺後徹底死去。
  • 這兩種方式在以往的魂學研究中已被反復提及。而我在這里想做的是,進一步推進這個問題:不死人到底是怎麼死的?

    《黑暗之魂》的世界中有著許多許多「死不成」的傢伙[28],如若死亡的方式如此簡單,大可直接以自殺的形式、以反復殺死的方式解決。為什麼還要大費周章傳火,才能消除不死詛咒?顯然,這里歸納而得的「死亡方式」,毋寧說,實則只是「死亡的表現形式」。這兩種「表現形式」背後有著同樣的內核——愛欲的消退。

    傑克麥雅不斷歷險,乃至成為不死人,是為的證明自己——這是愛欲;他在被幫助過多後,認為自己沒有一點用處後自殺,而後死去——這是愛欲的消退。同樣的,傑克巴爾多不斷陷入困境,沒能完成使命,此時使命便是他的愛欲的同義詞;而他完成了使命,自殺離世——這是他的愛欲消退了。另一方面,傑克麥雅不斷被女兒殺死,直至再也不再復活——這是他徹底失去了愛欲;佛多林克最終被希里斯殺死,而希里斯也完成使命自殺在外——這是他們失去了愛欲。不死詛咒的愛欲本質,從反方向再一次得到了確認。

    愛欲的消退,如果用更加具身的說法來講,便是「接受死亡」。這在宮崎英高另一部作品《血源詛咒》中,有著更為明確的表述:

    當然,《血源詛咒》中的「不死」究竟是否可以與《黑暗之魂》中的「不死」直接等同,仍然有待考察。但以「接受死亡」作為「愛欲消退」的代名詞,卻是十分恰當的。並且,這也是少見的對於玩家自身「不死」的描述:並非是「無法」死亡,而是「不願」死亡。

    這種對於死亡的意願,便帶領我們兜兜轉轉,來到了「死欲」的大門前。在下一段中,我將結合馬爾庫塞的「死欲」以及「愛欲解放論」,對《黑暗之魂》中烏拉席露及小隆德兩大文明的毀滅做出一定分析。

    四、烏拉席露慘案與小隆德慘案——愛欲與文明

    愛欲哲學肇始於柏拉圖,又被弗洛伊德作為其後期精神分析理論中的重要概念,再經馬爾庫塞改造,與馬克思主義相結合而成為「愛欲解放論」。愛欲的含義被大大擴展了。在《愛欲與文明》一書中,愛欲不僅是人對某種事物的欲求,更是人的「生命本能」,受到快樂原則的指導,因其保守性而產生「想在時間中保存時間、阻止時間、征服死亡」的沖動,為快樂賦予永恆性。與之對立的是「死欲」,人的死亡本能,以涅槃原則(有機生命回歸到無機世界的沉寂中的努力)為依據,在戰勝了現實原則(缺乏的普遍存在)後,轉而成為了某種現實,某種愛欲將與之對抗、鬥爭的最大必然性。

    個體的轉變離不開壓抑,而文明的起源亦來自於由於現實原則所導致的對無止境的愛欲的必要壓抑。在這一點上,弗洛伊德的觀點被概括為「人類的文明史,就是人的愛欲被壓抑的歷史。」[31]不可能存在非壓抑性文明。而馬爾庫塞則針鋒相對地指出,弗洛伊德混淆了現實原則與操作原則(維護統治的需要),將歷史的產物當作了必然的產物。並且,恰恰是壓抑性文明將死亡本身變為了「一種壓抑的工具」,而事實上,「死亡的必然性並不排斥最終解放的可能性。」在一種高度發展的文明中,仍然存在非壓抑性文明、解放愛欲的可能性。

    此前的討論中我們似乎一直在談論「不死」,卻未對「詛咒」作出解讀。但在引入了弗洛伊德和馬爾庫塞對「愛欲」的界定後,終於可以對詛咒本身做出回應:因愛欲即是人的生命本能,人本能地嚮往著不死,因而成為了不可消除的詛咒。

    正因如此,不死人的威脅並不只是在不斷死亡後所導致的亡者化——不如說,亡者對不死人本身也是一種威脅:「曾經最強的伯尼斯騎士團因出現了大量不死人,而悉數來到了羅德蘭。然而他們在半途中倒下,成為亡者,威脅著所有不死人。」[33]——而是說,不死人-愛欲本身與文明存在著衝突。盡管很難說泡薩尼阿斯對愛欲做出「屬天」與「屬民」的兩重劃分到底是所謂的「辯證看待」,還是純粹的修辭技巧,但巴勒德爾的毀滅正是由此而來:

    在遊戲中,玩家還能更加直接具體地接觸到兩個同樣因為「愛欲」而滅亡的國度——烏拉席露(Oolacile)、小隆德(New Londo)。

    按戈夫(Gough)語,烏拉席露本是善於使用光之魔法的人類的國度,卻被黑闇大蛇卡斯蠱惑,召喚出了深淵之主馬努斯,最終導致烏拉席露人因深淵侵蝕而變異、國家滅亡的慘案。另一個古國小隆德的覆滅,則略有不同。身為人類,但從葛溫手中分得王靈魂的小隆德四王,被卡斯傳授了「吞噬生命」的技藝——吸魂,因而墮入黑闇。他們的手下也隨之化身「吸魂鬼」(Darkwraith),被認為是「所有具有靈魂的生物的敵人」(英果德Ingward所說)。最終,三位封印魔法師不得不通過水淹的方式,封印小隆德四王與吸魂鬼。小隆德的普通人則淒慘地化為了被詛咒的亡靈,日夜徘徊於廢墟上。

    這兩大慘案的始末不得而知,而與之相連的「人性」與「深淵」問題,則會在後文中得到初步的解釋。我們可以明確知道的是:卡斯確實是這兩大慘案背後的始作俑者。盡管我們也同樣無法得知它曾經是如何「蠱惑」烏拉席露人與小隆德四王的,但從它對玩家的勸說話語中,我們還是可以做出一些猜測。吸魂鬼「吞噬生命的技藝」,被他進一步解釋為「你就用這能力保持不死人的人類模樣,卸下神加在你們人身上的枷鎖吧。」也即是「既不死又繼續為人」——而這種狀態,依前文所述,實則並不可能;至於卸下神的枷鎖雲雲,姑妄聽之便是。不過,吸魂鬼們肆無忌憚地使用著吸魂技藝,卻「越是尋求人性,越是墮入黑闇」;對於使用這一技藝的主角而言則是:不死人越是希望通過這種方法補償隨著死亡一同喪失的「人性」,去除「亡者化」狀態,急切希望回到表面的人的狀態中去,便越是加深這份扭曲的愛欲,進而更加扭曲自身。

    另一方面,烏拉席露的慘案中所召喚出來的深淵之主馬努斯,原是人類,卻因其「人性」失控而成為深淵的根源。幽暗公主所說的感受到的怪物的依戀、人的情感,還有在「馬努斯的靈魂」中所描述的對破碎項鏈的尋找,或許也是他「愛欲」的體現;馬努斯的法術「追蹤眾」的說明中,他賦予「人性之闇」的「意志」,甚至可以直接稱呼為「愛欲」[35]。只是,這種愛欲已經徹底扭曲了他。在這些愛欲的尋求中,阿里斯托芬所講述的圓球人與半球人的故事,正不斷重演著。

    在這層意義上,「不死詛咒」更應該被視為「人性的失控」,也即「人之愛欲的失控」的外在表現形式。這份尋求「不可能事物」的「不可能得到實現」的愛欲[36],又進一步形成了深淵,毀滅文明、吞噬一切,促使著吸魂鬼墮入黑闇,泯滅著人的自我,不死人或許便是由此產生。

    然而,白教作為對葛溫一族諸神的信仰,在其中扮演的角色絕不光彩。如果說,在刪減文本白教奇跡「迴避死亡」中提到的:「白教不為人知的失傳奇跡之一,在有效時間內死亡時,不會有任何損失。白教對死亡本身抱持著肯定態度,認為應該要避諱的反而是『不死』。正因為如此,這種奇跡才會失傳。」[37]以及神明末裔希拉所說的「神明的自尊、火的驕傲、對黑闇的恐懼」,尚且還是必要壓抑,那麼更加帶有迫害意味的「洛伊德護符」:「主神洛伊德的騎士在獵捕不死人時所用的道具……在人世中,不死人被視為遭到詛咒的怪物,獵捕不死人的洛伊德騎士甚至還成了英雄。」[38];或者是《黑暗之魂1》開篇便已敘述的,這個國家的不死人都將被逮捕,關進大牢中;再或者是小隆德的徘徊著的亡靈們……他們所遭受的似乎早已不是對愛欲的必要壓抑,而正是所謂的「額外壓抑」。

    一切的一切,都不禁讓人想起馬爾庫塞在《愛欲與文明》的書末所寫下的那句話:「對文明提出巨大控告的,不是那些死亡的人,而是那些在他們必須死亡和希望死亡之前就已過早地死去的人,那些痛苦的死去的人。」可如果我們回到馬爾庫塞的愛欲解放論,他理論中所假定的,在高度發展的文明中,愛欲將不再與文明發生衝突,解放愛欲成為解放人的方式——這種情況,在《黑暗之魂》的世界中可能嗎?答案,顯然是否定的。

    五、隆道爾的尾聲——在「不死詛咒」之後

    自詡為人類解放者的卡斯所鼓吹的「熄滅初火-成為黑闇之王」的道路,已在前文的分析中幾乎失去了相當的可信度。即使在最低限度下,相信他是真誠地希望解放愛欲,我們仍能發現這樣的矛盾:既然人的愛欲希望著生命永恆,那麼回歸無機世界的「滅火」又怎麼可能是一條愛欲之路?唯一的一種可能,僅限於快樂原則與涅槃原則統一的情況下,也就是在《黑暗之魂3》的另一個「滅火」結局中,不死人在系火女(Firekeeper)的陪伴下看著初火逐漸消逝,世界重歸原初的黑暗與死寂。此時,恰恰感受到的是回歸母體一般的快樂——可這並非解放。

    那麼另一邊,卡斯的繼任者隆道爾呢?為了回答這個問題,我們將不得不對「亡者」這個語用上頗為含混,卻被隆道爾方大量使用的詞語,做出最後的考察。

    亡者究竟是什麼?如果直接參考宮崎英高在訪談中的解釋,亡者就是不死人因為過多地死去又復蘇,導致思考的器官(腦)逐漸損壞,最終變成的狀態。[39]而在不死人的象徵「黑暗之環」的說明中寫到:「身上浮現黑暗之環的人,即使死了也會復活,總有一天會變為失去理智的亡者。」[40],這是對普遍意義上的亡者的描述。而從文本用語上來說,「亡者」正是介於「生者」與「死者」之間的存在,因其一度死亡而不再能稱為生者,又因其並未真正死亡而不能認為是死者[41]。

    另一邊,對於玩家來說,亡者則體現為如下方式。在《黑暗之魂1》中,玩家(不死人)在初次進入遊戲時將以亡者的狀態醒來,直到在篝火處使用「人性」道具方可恢復到人的外表;一旦死亡,又會由於黑暗之環的存在,喪失身上所有的人性與靈魂,重新恢復到「亡者」狀態。而在《黑暗之魂3》中,當玩家(「灰燼」,不死人中的一種特殊存在,並不會亡者化)接受了隆道爾在其身上打下「暗穴」(「人性之闇從中緩緩流出」[42]),便會開始隨著死亡的次數增加而逐漸進入亡者狀態,「詛咒」日益加深。人性的擁有與否,恰恰決定著生者與亡者之間的分野。當然,由於玩家的操控,主角與遊戲中那些NPC的亡者化並不完全相同。雖然已經外表亡者化,但仍然擁有著理智——只要玩家不去主動攻擊友好NPC。

    不死人並不直接地等於亡者,然而,既然人性因不死詛咒而不可避免地將要流失,那麼非人非神的不死人也就不可避免地總有一天將會變為非生非死的亡者。 由是,我們便終於為「黑暗之環」的說明補全了中間的邏輯缺失,也終於可以理解《黑暗之魂2》中的原罪學者安迪爾,為何屢屢將主角直接稱呼為「亡者」,而非「不死人」了。

    暗穴和黑暗之環的關鍵性差異,就在於火,這點在前人的分析中已有提及。而在愛欲解放的意義上,「火」可被視為文明的象徵。混沌之火的失控即是混沌文明的失控。火的將熄,也意味著文明將要終結。在火之時代的最後,只剩下黃沙和昔日環印城、洛斯里克、亞諾爾隆德的斷壁殘垣。而黑暗之環上的火,在這層意義上正是文明所得以成立的必要壓抑。

    回到隆道爾話題上來。

    尤莉婭自稱尋找亡者之王,是為了有朝一日奪取初火,解放火焰陰影之下的人們。另一位隆道爾黑教會的創始人莉莉安妮,更是一位「述說亡者們的苦難與奮鬥史的說書人」。我們再次遇到了起源故事問題,而這一次同樣也是為了顛覆舊有文明、重新定義「人」。然而,隆道爾的實際行為卻與他們的美好描繪並不相符。尤艾爾的謊言、尤莉婭的挑唆、白色影子的追殺,或者是繼承自罪業女神倍爾嘉的「沉默禁令」法術、殘忍的「死者的活性」、放逐者被授予的欺騙性的奇跡「贖罪」,以及有著綁架嫌疑的所謂的「婚禮」……這一切中絕無自由的愛欲,只有更深的壓抑。

    而所謂亡者的國度究竟如何,也十分值得懷疑。盡管在尤艾爾的說法中,暗穴是力量的象徵,而要通過打下暗穴為「灰燼」牽引出真正的力量,然而亡者化也因它而起。暗穴越多,亡者化的速度也越是增加。直到玩家最終獲得5個暗穴,便會被稱為亡者之王。本不會流失人性的「灰燼」主動在身上打下暗穴、主動流出「人性之闇」這一行為,或許可以視為主動釋放「愛欲」、加深「不死詛咒」的象徵。那麼亡者之王便代表著「不需要必要壓抑,也能在主動釋放愛欲的情況下,不因愛欲而失去理智的人」——這確實超乎常人。然而,這反過來也意味著:你(玩家),以及尤莉婭,可能是最終結局所達成的「國度」中少數仍然擁有理智的人。這又是怎樣恐怖的場面?

    即使不做這種陰謀論式的解讀,再次回到純粹哲學分析層面來,他們顛覆人的定義的嘗試[43],也無疑是失敗的。這種失敗並非是名稱的不合適——名稱如果只是一個無意義的指稱,那麼他們隨意定義便是——而是他們希望從本質上排除生者的世界,用「亡者」去取代原本的「人」的定義。然而,我們可以看到的是,「亡者」的定義是相對於生者和死者而偶性存在的,亡者其自身並不擁有其本質。而如果再次回到前文所談到的,身為亡者的基礎的不死人,也僅僅是因愛欲失控而不得不背負其詛咒的另一個偶性存在,那麼所謂隆道爾的「人」實則無從確立。「人」既無從確立,「人的解放」又從何談起呢?

    六、結語

    行文至此,圍繞在「不死詛咒」之上的層層面紗,終於被完全揭開。「有死的人」因愛欲的失控而扭曲成為「不死的人」,背負「不死詛咒」;「不死的人」又因死欲而回歸死亡,再一次為我們揭示了不死詛咒的愛欲本質。面對愛欲這無法根除的詛咒,巴勒德爾、烏拉席露、小隆德的慘案提醒著我們愛欲的破壞性和文明基本壓抑的必要性。另一方面,白教的所作所為已成為維護統治的額外壓抑。

    然而解放愛欲的前景卻並不存在於《黑暗之魂》的世界中,唯二可能的愛欲解放者,實則各懷鬼胎。並且,他們以「不死人」和「亡者」顛覆「人」的定義的嘗試也無疑是失敗的。最終的最終,我們將不得不發出如同安迪爾在《黑暗之魂2》「滅火」結局中一樣的感嘆:「無路可走啊……」

    注釋:

    [1] 《血源詛咒》(Bloodborne)是索尼與From Software合作開發,由宮崎英高主導製作的一款PlayStaion 4平台遊戲。它具有濃厚的宮崎英高個人風格:西方宗教元素、高挑戰性、晦澀的文本、碎片化的劇情、抽象的關鍵概念(並且,與《黑暗之魂》系列存在一定共通性)玩家社群與文化也高度重合。因此,盡管與《黑暗之魂》系列並沒有遊戲劇情上的直接關聯,仍不妨將「血學」直接視為廣義魂學中的一部分。

    [2]《黑暗之魂》系列及《血源詛咒》在將文本和劇情碎片化之前,已有一個基本完整的劇情框架。(機核 《隻狼》亞太區產品發布會訪談 日文/中文 2018.11.1)這也是許多魂學家的動力之一:碎片化的文本並不是無意義的碎片,只是它們在經過了刻意的碎片化處理後,變得看起來缺乏系統了。但這也成了最為致命性的問題:我們無法肯定這些剩下的碎片在整個劇情框架中究竟居於何種位置,更無從得知在缺失的文本中是否藏有顛覆性的證據。

    [3] 柏拉圖:《柏拉圖四書》,劉小楓編/ 譯,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15 年版。其他原文均如此,不再注釋。

    [4] 鉛丹. 《論二次元解經學》[EB/OL]. [2021].

    [5] 即Animation,Cartoon,Game的合稱。

    [6] 盡管「暗」與「闇」本身只是異體字,但在《黑暗之魂》的日文文本中,「暗」與「闇」的使用帶有不同的含義,「闇」與「深淵」(某種破壞性、侵蝕性、擴散性的區域)存在直接聯系。此處參照日文文本,改用黑闇。而後文所談「黑暗之環」及遊戲標題「黑暗之魂」均為「ダーク」,仍用黑暗。

    [7] 「現在,……夜晚持續」:此處日文字幕文本與英文配音含義並不一致。日文文本為「今や、火はまさに消えかけ、人の世には屆かず、夜ばかりが続き…」,試譯為「現在,火即將熄滅,人世無法觸及,只有夜晚持續……」,而在英文配音中則是「Even now, there are only embers, and man sees not light, but only endless nights.」也即「現在,只剩下余火,人看到的不是光明,只是無盡的夜晚。」通行的中文文本中,或許考慮到綜合二者含義,譯為「光明無法照耀人世」,但這無形之中為文本解讀添加了新的困難。故此處舍棄原翻譯,採用兩種直譯同時給出。還有一些無配音的說明性文本,一般以日文為准。對於無理解性問題的文本則直接使用通行版翻譯。下同。

    [8] 「不死人の勇者よ。お主の使命は…大王グウィンを継ぐことじゃ。かの王を継、再び火を熾し、闇をはらい、不死の徴をはらうことじゃ。」&「Chosen Undead. Your fate…is to succeed the Great Lord Gwyn. So that you may link the Fire, cast away the Dark, and undo the curse of the Undead.」芙拉姆特自稱是「探王者」,工作便是尋找合適的不死人,並引導他/她,直至最終傳承火焰。

    [9] 「お願いです。大王グウィンの後継として、世界の火を継いでください。そうすれば、人の世の夜も終わり、不死の現れもなくなるでしょう。」&「Please. Father’s role thou should assume, and inheriteth the Fire of our world. Thou shall endeth this eternal twilight, and avert further Undead sacrifices.」在玩家擊敗王城亞諾爾隆德(Anor Londo)的BOSS「翁斯坦與斯摩」(Ornstein & Smough)後,將會謁見葛溫的女兒,並從她手中取得王器這一關鍵道具,獲得神明承認正式成為所謂「天選不死人」,為傳承火焰、拯救世界而努力。

    [10] 黑暗之魂中的「神明」、「魔女」等等,被明確視為與人類不同的「物種」,甚至存在生殖隔離的可能性。(週刊ゲームの食卓 網絡廣播 日語 2011.12)

    [11] 然而《黑暗之魂》系列中的神人關系究竟是怎樣的,這是個十分值得深究的問題。更進一步說,最關鍵的問題在於《黑暗之魂》中的神究竟是如何看待人的。漠不關心、多有防備與「為了世界的延續,神明捨身投火」,三種態度似乎都能尋找到端倪。

    [12] 根據玩家與英果德、戈夫的對話,卡斯被明確指認為「小隆德慘案」、「烏拉席露慘案」的直接關系責任人。正是它挑唆這兩個古國的人接觸深淵,而導致國家覆滅。在本文第四節中,還會針對這兩大慘案,給出更詳細的分析。

    [13] 亡者(hollow),更常用的翻譯為「遊魂」、「活屍」。但日文文本中,「生者」、「亡者」、「死者」的區分具有實義,故保留「亡者」不作改動。區分的含義在後文會進一步解釋。

    [14] 盡管她被稱作「卡斯的女兒」,但《黑暗之魂》中的「女兒」往往更加偏向「daughter」的「女性信徒」含義。除此之外,並無直接證據表明她與卡斯有直接接觸。

    [15] 「死者の活性:ロンドール黒教會の冒涜的奇跡。死骸を祝福し、闇の爆弾と化す。亡者の國ロンドールでは、不死こそが人であり。死骸など、所詮相容れぬ生者たちのなれの果て。祝福を躊躇う必要がどこにあろうか。」

    [16] 卡斯:「這份力量,可以讓你既不死,又繼續為人,卸下神給你們人類的枷鎖。」(その力で、不死として人であり続け、貴公ら人にはめられた、神の枷をはずすがよい。)而隆道爾方則將之稱為「人應有的姿態」(あるべき人の姿)

    [17] 這一神話與《黑暗之魂》最初諸王魂的設置存在一定相似性。但僅僅到這里我們還不能直接斷言小人所找到的「黑暗之魂」與「愛神」的關系。這種相似不妨作為理解的輔助。

    [18] 柏拉圖:《柏拉圖四書》,劉小楓編/ 譯,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15 年版 p.176 注2。

    [19] 陳斯一.愛欲與政治——《會飲篇》中阿里斯托芬的神話[J].現代哲學,2021(04):112-118.

    [20]在《斐德若篇》中:「[244a]愛智慧的最高境界,是達至’瘋癲’——一種理性的迷狂。」 「大帽子」羅根在取得希斯的知識後,為更加接近龍而採用了赤身裸體的形象。在週刊ゲームの食卓 網絡廣播 日語 2011.12中,宮崎英高已直接指出他是開悟而非亡者化。然而遺憾的是,事實上並無二致。

    [21] 「貪欲な銀の蛇の指輪:竜のできそこないとして、不死の象徴である蛇は一方で、體よりも大きな獲物を丸のみする、きわめて貪欲な生物としても知られている。」

    [22] dogsama. 【魂學】不死人的枷鎖與人類的詛咒[EB/OL]. [2019-07-25]. .

    [23] 電擊playstation 日語 2011.3.10/4.28(線上公開/雜誌494期) 宮崎英高:「物語のキー要素ですし、不死人が人であり続けるために、ふと魔がさすような瞬間があってほしいとか……いろいろありますが、ネタバレにもなるので、あまり詳しくは説明できませんね。」試譯為「(採用不死人的設定的原因)不管是作為故事的關鍵要素,還是說我希望能有一個不死人為了繼續為人,一時鬼迷心竅的瞬間什麼的……」 當然,開場CG及其他文本中述及的對不死人的歧視也是佐證。

    [24] 「白竜シースの、不死の秘密だったな。貴公も、あれと戦い、囚われたのであれば、分かっていると思うが、あれは、我々とは違う、本物の不死だ。傷はすぐに塞がり、致命傷を負わず、決して死ぬことがない。」

    [25] 奴隷騎士の頭巾:「奴隷騎士に與えられる裝束、その立場を衆目に示す赤い頭巾。かつて不死者だけが奴隷騎士として敘され、あらゆる淒慘な戦いを強いられたという。老いさらばえ、皮膚が焼け爛れ、骨が歪み、正気などとうに失っても、その戦いが終わることはなかった。」

    [26] 「もし父が、心を亡くしたら、何度でも、私が殺せばいいんですから…」

    [27] 「ヨーム、古い友よ。カタリナ騎士ジークバルト、約束を果たしにきたぞ。薪の王に、太陽あれ。」& Yhorm, old friend. I, Siegward of the Knights of Catarina, have come to uphold my promise! Let the sun shine upon this Lord of Cinder.

    [28] 霍克伍德:「火の無い灰、何者にもなれず、死にきることすらできなかった半端者だ。」

    [29] 「You must accept your death. Be freed from the night…」(Gehrman, the First Hunter)

    [30] 「Only an honest death will cure you now.」(Lady Maria of the Astral Clocktower)

    [31] 楊善解.馬爾庫塞社會批判理論述評[J].江蘇社會科學,1994(05):69-73.

    [32] 「最下層の下水部屋の鍵。欲の深いものはどこにでもいる。それは、不死となり、最下層に追放されて。なお、人の性質の1つであるのだろう。

    [33] 鋼鉄の兜:「かつて最強を謳われたバーニス騎士団は大量の不死を生み、すべてがロードランに入った。だが彼らは皆道半ばで倒れ、亡者となり、すべての不死を脅かしている。」

    [34] 「バルデルは騎士王レンドルの故國であるが、あるとき多くの不死を生み、そのまま滅び去った。」

    [35] 追う者たち:「深淵の主マヌスの魔術。人間性の闇に仮りそめの意志を與え放つもの。與えられる意志は人への羨望、あるいは愛であり、その最期が小さな悲劇でしかありえないとしても目標を執拗に追い続ける。」從一定意義上說,這也是對「愛欲」的遊戲內直接描述。

    [36] 列奧·施特勞斯.《論柏拉圖的》p189-190

    [37] 死の迴避:「白教の知らぬ、失われた奇跡の1つ。効果時間中であれば、死んだ時に何も失わない。白教は死それ自體を肯定しており、忌避されるべきはむしろ不死である。この奇跡は、それ故に失われたのだ。」

    [38] 「人の世界では、不死人は呪われた化け物であり、不死を狩るロイドの騎士は英雄ですらある」

    [39] Fami通 日語 2011.2.8:「不死人は、殺されても死なず、何度でも蘇ってくるのですが、考える器官、つまり脳は、どんどんとダメになっていき、結果、最終的には亡者のようなモンスターになってしまう。」

    [40] ダークリング:「このリングが現れた者は、死んでも蘇り、やがて心をなくした亡者となる。」

    [41] 《黑暗之魂》中的「死者」(骷髏)似乎也保有了一定行動能力。他們為何不是不死人?如果說,地下墓地附近的普通骷髏是由屍術骷髏操控的,可屍術骷髏又是什麼?尼特所謂「最初的死者」名號,究竟是直接就有一個叫作死者的種族,還僅僅是他因將力量獻給死亡,而「顯得」像骷髏?如果我們認為,隆道爾的「死者的活性」中,「死者」這一用語與《黑暗之魂1》中的「死者」用語含義一致,那麼死者就並非是某個種族,而僅僅是通俗理解的生者→死者。如此則舊有理解中的「尼特」頗為可疑。

    [42] 「その暗い穴に底は無く、人間性の闇が徐々に漏れ出し、引き替えに呪いが溜まっていく。」

    [43] 本文第二節中所提到的,「在亡者之國隆道爾,只有不死的才是所謂的人。」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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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2] 鉛丹. 深淵與輪回:一種進入《血源詛咒》的方式[EB/OL]. [2020].

    [13] 陳斯一. 《從政治到哲學的運動——「尼各馬可倫理學」解讀》[M]. 第1版. 上海三聯書店, 2019.12 :1-5.

    [14] 列奧·施特勞斯. 《論柏拉圖的》[M]. 第1版. 華夏出版社, 2012.1 :160-192.

    來源:機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