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河時代的出埃及記:出發,去地上!丨2022科幻春晚返場

冰河時代的出埃及記:出發,去地上!丨2022科幻春晚返場

編者按

2022科幻春晚返場小說來啦!

今年科幻春晚,未來局科幻寫作社群的作者們也圍繞主題進行了匿名比賽,在經過專業評審和大眾投票後,選出了兩篇優勝作品。

二戈的《冰原林海》獲得了匿名賽的第一名。近未來氣候變化的冰川時代,倖存的人類移居到地下生活。一天,主角通過「共感石」體溫般的觸感,發覺地上可能氣候回暖……即使大部分人都選擇安全苟且,總有些勇者,會冒險去尋找出路。

冰原林海

作者 | 二戈

科幻小新,法律行業起步。追求科幻故事中的真實感,讓讀者相信在設定的世界中,講述的是一個會真實發生的故事。

全文約9500字,預計閱讀時間19分鍾

每年歲末的時候,我都會跟周圍的人講這個故事,盡管很多人嗤之以鼻,但並不妨礙我再講一遍。因為我覺得,在這個冰冷的時代里,需要有奇跡來讓人保持熱情。至少,應該讓人知道這個故事。

七年前的這個時候,我從溫繭里醒來,地下城也正在逐漸蘇醒。為期一年的休眠結束了,大家活絡全身的筋骨,准備去補充熱量。大家行動很利索,畢竟只有一天活動時間,很快又將進入下一年的循環。地下城默認在舊歷春節這一天醒來,延續這項上千年前留下的傳統。對於春天的到來,我們仍然寄予希望。

我醒得不算早,已經有不少人蘇醒了。這麼說,肯定已經有人驗過同感石了。但地下城依舊很冷寂,沒有任何歡呼的動靜,說明地面上並沒有回暖。

我走出溫繭,看到周圍有人挖出了同感石。他伸手去試探,然後像是摸到冰塊一樣迅速扔開,把手縮回袖子里。雖然沒有必要,而且會浪費熱量,但我還是挖出了我的同感石。我把手伸了過去,准備摸一摸我的石頭。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原因,就算是給一年的等待劃上句號吧。我這個人,總喜歡執著於一些沒有益處的儀式感。

但,我摸到了,不是冰冷的觸感,而是溫暖的體溫——人的體溫。

「暖了!」我不敢相信,小聲疑惑地說。我把石頭握在手心里,兩只手來回摩挲確認,石頭的確是暖的。「我的石頭暖了!」我高高舉起來,亢奮地喊道。周圍的人立刻看著我,人群向我聚攏過來。

方平從人群里湊出個腦袋,他身子板瘦弱,從人縫里擠到我旁邊,期待地看著我手里的石頭。然後他也立刻挖出了同感石,興奮地伸手去摸。但他碰到之後瞬間打了個冷戰,嘴巴吸溜了一聲:「沒有,還是冰的。」方平本就看上去單薄,受冷一哆嗦,更顯得弱不禁風了。

其他人也都挖出了同感石,伸手試了試溫度,也都是冰的。看來,只有我的石頭是暖的。這從道理上說不通,大家開始議論起來。

人群越圍越多,治邦隊的隊長也給吸引了過來。他是最早一批進入地下城的開拓者,對城邦貢獻卓巨,頗有威信,被一致推舉為隊長,負責治理城邦的秩序。見到能拿主意的人來了,人群哄亂聲稍微抑制下來。隊長伸手摸了摸我的同感石,眉頭一皺:「嗯,確實是暖的。」

聽到這話,議論聲又起伏了一層。隊長看我手上的石頭,不動聲色地思索著。

同感石由特殊的合成材料鑄造,石頭表面的比熱容無限大,內部比熱容無限小。同感石一模雙生,互為一對。兩顆同感石相生相連,表里互通,能夠同步交換溫度。在撤離進地下城之前,大家在地面上留下同感石,把另一顆攜帶在身上,方便隨時觀測地表的溫度,等待著冰河世紀的結束。實際上,同感石倒不如說更是一種寄託。人類離開了世代居住的地面,手里的石頭就像是從故鄉帶走的一抔土,得以緬懷曾經溫暖的地面。

現在的地面,是冰與雪的荒涼世界,留在地表的同感石,也理應像冰塊一樣寒冷。但現在,我的同感石變暖了——說明地面上有溫度了!

隊長的嘴巴一嘖,終於要說話了。他又摸了摸石頭:「大家的同感石都是冰的,只有你的變暖了,那就只有一個解釋了。」

「什麼?」我握著石頭問。

「地面上有動物碰到了你的同感石,估計是誤吞了。」隊長一臉確信的樣子。

「地面上還有動物?」方平立刻睜大眼睛問。

「雖然都是冰塊,但應該也有極少數耐寒動物存活。」隊長解釋說。

雖然有些失望,大家還是都恍然地點點頭,這個解釋確實說得通。

但是不對,這個溫度,不是動物的溫度,和我的體溫一模一樣——這是人的體溫。地面上有人撿到了我的同感石,地面上還有人!我猛然意識到這一點。

隊長剛才也摸到了石頭,那他肯定也知道,那不是什麼動物,而是一個人!隊長看出了我的心思,他對視了我一眼,伸手放在我的肩膀上,用力壓住了我,接著說:「地面的低溫會持續剝取生命的熱量,不管是什麼動物,很快就會凍死,或者餓死,任何動物都活不下去。」

我知道他的意思,地面上不管是人還是動物,他都一定會死。

我們要去救援嗎?這句話我沒有問出來。地下城的閘門一旦打開,將會流失掉很多熱量,救援隊更會消耗大量的熱量。在這個冰河世紀里,熱量就是一切,這些熱量足以供應全城一個月的運轉。浪費如此巨額的熱量,去救一隻動物,不值得。去救一個人,也不值得,但大家會背負見死不救的心理負擔。隊長很聰明,他為大家省去了這個麻煩。

地面上確實還存活一個人,他可能因為特殊原因,沒有遷進地下城中。但在冰天雪地里,他已經被默認成一具殭屍了。

「去補充熱量吧。」隊長抬起了手,他相信我們已經達成了默契。他看著石頭對我說:「把石頭重新埋起來吧,過不了多久,它就會變涼的。」很顯然,對地面上的生命,地下城已經做出了決定。至少,這句話聽上去是傷感的。

人群慢慢散去,方平看我狀態不對,還陪在我身邊。他才剛成年,比我小六歲,我們的溫繭房挨得很近,可以用舊時代的「鄰居」來形容,會互相幫襯一些。我沒有把石頭的內情告訴方平,隊長的做法是明智的,知道了也無濟於事,只會平添心理負擔。在這個冰冷的時代里,死亡離我們並不遙遠。無奈地長舒一口氣後,我把石頭揣進兜里,准備前往城中心。

我和方平結道而行,來到地下城的供能廳,前面已經排起了長長的隊伍,都在領取熱量份額。這里是地下城的中心,有一個全城最大的同感石,占地有四個足球場的范圍。它的另一對埋在更深處的地核層,從那里置換來地心的熱量,供應整個地下城的能量運轉。可以說,這里是地下城名副其實的心髒。

城中心只在春節這天才會開放,全城的人都會來領取熱量,排隊就要花掉大半天的時間。很多時候,在春節排隊,就是地下城的全部生活了。

隊伍有序地向前行進,排到的人伸上手腕,領取下年度的熱量份額。腕錶上戴的能量轉化裝置,可以將中心同感石的熱能轉化為熱量,用來維系身體的運轉。在冰河世紀低溫環境的考驗下,人類終於突破了能量轉化技術,可以把不同形式的可用能,諸如機械能、化學能、熱能、電能、輻射能、光能、生物能等,直接分解成為人體需要的熱量,不需要靠進食來攝入體內,而且損耗效率幾乎接近於零。這是在冰河世界里,人類被逼上絕境後突破的生機。而且,同感石也正是基於這種原理製造而成,類似於兩台電話之間將振動與電磁波來回變化,兩顆同感石表里互通,實現熱能與電磁能的連續互相轉化,從而同步交換溫度。

過了三個多小時,終於輪到我們了。我伸出手腕,領到了下年度的熱量。或許是我多心了,份額似乎比去年少了一些。我看了一眼方平的,他的也同樣變少了。回想起來,貌似領到的熱量在一年比一年少。在這個冰河世紀里,所有的溫度都在逐漸冷卻,下面的那顆如同心髒的同感石,究竟能不能源源不斷地置換熱量呢?我不敢再往下想了。

一天很快就要結束了,一年一度的春節已經進入尾聲。我們重新回到了溫繭里,又將進入下一輪的休眠。地下城供給的熱量有限,睡覺是最節省熱量的狀態,我們不得不選擇休眠的方式度過冰期。

我躺在溫繭里,把同感石握在手心,它還有人體的溫度。通過這種方式,我與地面上素不相識的人交換體溫。春節結束的時候,大家會把同感石埋進土里。在冰冷地面上,寒氣會通過同感石傳進地下城,埋進土地才能減少熱量的置換流失。

但我並沒有把同感石埋回去,而是握在手心里睡下了。如果地面上的人在寒冷中死去,至少我手中的石頭能為他傳遞最後的溫暖。只是這樣一來,我難免要浪費掉一部分熱量。不,物盡其用就不能稱為浪費。地面上的朋友,希望你在人生中最後一刻,還能感受到生命彌留的溫暖。帶著這樣的祝願,我進入了休眠。

第二年的春節還沒到來,我就已經醒了,我是凍醒的。我冷得全身直哆嗦,不禁打了個寒顫。我看了一眼日歷,才是10月份的初秋。看來,由於我握著同感石睡去,熱量已經提前消耗完了。更重要的是,我手里的同感石,已經沒有了人類的溫度,它變涼了。

果然,他死了。

很顯然,他死後身體變涼,同感石還在源源不斷地從我手心吸取熱量,我才提前醒了過來。隊長是對的,冰雪是生命的死地,沒有人能活下去。我不免想到他凍死在雪地里的樣子,不禁背後一陣發涼,我感覺更冷了。

我需要盡快補充熱量,不然就會失溫而死。但春節還遠遠未到,城中心沒有開放供應熱量,地下城也沒有其他的熱量源了。

意氣用事就要接受代價。僅靠溫繭里殘存的熱量,很難扛過剩下的三個月。我從艙體中走出來,打算在地下城里尋覓殘余的可用能。運氣好的話,或許能夠找到殘存的煤石塊,可以把煤石的化學能轉化為熱量。雖然機會渺茫,但總好過坐以待斃。

「葉明?」我突然聽到有人叫我,「你怎麼醒了!」

我循聲回頭看,是隔壁溫繭的方平。「小平?」我驚訝地看著他。

他看出我臉色很差,上前摸著我的手,是冰涼的。「怎麼這麼涼!」方平搓著我的手說。

「熱量提前用完了。」我抱著肩膀,身體縮成一團,並沒有托出其中的隱情。

方平猶豫地看著我片刻,然後才說:「我分些給你!」

「不用,你自己也需要。」我果斷地拒絕了。

「我有多餘的熱量。」

我感到很意外,很快我又意識到另一個問題,「你為什麼醒來?」

方平試探地看著我,他的眼神肯定藏著秘密,他在考量我是否可靠。最終,方平做出了決定,說:「葉哥,我帶你去個地方。」

我疑惑地跟在方平後面,難道他發現了某個隱藏的煤礦,又或者是潛藏的地熱流?但無論是哪種可用能,他沒有向上匯報,這就違反了地下城最基本的共享原則。也難怪方平諸多猶豫,但他願意帶我去,至少是信任我的。

經過一番迂迴的狹道,方平把我帶到一個黑漆漆的窟窿洞口前。洞身不大,還沒有一個人高,不像能藏匿大量煤石的樣子。

「這里有什麼?」我問,說著就往洞里走。

方平立刻拉住了我:「小心腳下,別踩死了。」

「腳下?」我低頭往地面看,還是黑漆漆的一片,我蹲下來伸手去摸。

「輕點。」方平又提醒說。

我摸到了,涼爽而且生澀的觸感,柔軟又堅韌。「葉子!」我大驚。

「是地皮草。」方平糾正說。

「植物!」我十分震驚,地下城里竟然能生長植物,連忙問:「你什麼時候發現的。」

「泥土里總有各種各樣的種子。」方平挑挑眉說,「我在這里發現了種子顆粒,分出了一部分熱量給它們,終於把種子萌發了!」

難怪方平之前總是體寒,顯得弱不禁風的。我又問:「那你的熱量怎麼夠用?」

方平蹲下來,溫柔地摸著地皮草,說:「靠這些小傢伙啊!現在它們已經能夠生長了,會給我回饋生物能。我醒來需要的能量,都是它們提供的,而我醒來也是為了照看它們。」

方平拔出幾株已經成熟的地皮草,用腕錶把生物能轉化為熱量,輸送給我了。我頓時感覺全身暖和起來,這些熱量足夠我用到春節了。

真不敢相信,這層小小的地皮草,竟然在暗無天日的地下城存活了下來。「怎麼想到要培植它們的?」我不禁問他。

方平看著那層地皮草:「我覺得它們才是地下城的希望。」

「靠這群不起眼的草嗎?」我反問他,開口後才覺得有點冒失了。

方平並沒有放在心上,他抬起腕錶說:「葉哥,或許你已經發現了,地下城供給的熱量一年不如一年。」他昂頭看著我,「在寒夜里,熱量終究會不可逆轉地散逸,地下城的可用能在不斷地做減法,我們需要新的火苗。」

我從沒有想過,眼前這個後輩,竟然還藏著這種心思。「我們沒有選擇。」我對他說。

「不,這層小小的地皮草就代表著另一種可能。它們把泥土里的不可用能轉為生物能,它們增加了可用能的總和,這些東西才是我們的未來。生命以負熵為生,只要能培育出抗寒的植物,它們能從土地里源源不斷地增加可用能。甚至,」方平越說越激動,興奮地說,「甚至,我們能到地面上去!」

我被他的激情感染了,那個瞬間,我甚至想像到了人類重回地面的畫面。但也就在此刻,我的手指碰到了兜里的同感石,它冰涼的溫度讓我清醒過來。我看著眼前這個興奮的少年,也要讓他清醒過來。我搖著頭說:「不可能的,沒有生命能在寒冷的氣候里活下去,睡在地下城里才是唯一的避難途徑。」

方平眼睛一怔,看著我說:「別把這里告訴別人。」我很清楚,他應該聽不進我的話,年輕人都有不願服輸的勁。

「如果被發現會怎麼樣?」我問。

「歷史上鬧飢荒的時候,連種子都會被吃掉。」方平很清楚後果。

「我不會恩將仇報。但我要告誡你,」我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知道你渴望奇跡,但奇跡並不會出現。節省些熱量,回去睡覺吧。」

方平未置可否,我重新回到溫繭里,把同感石埋回了土里,進入休眠的輪回。

多虧方平地皮草提供的熱量,我成功挨到了歲末,在春節的時候醒了過來。有人挖出了同感石,石頭依舊很冰冷,說明地面上還是寒冷的冬季。

我猶豫再三,還是挖出了同感石,這是對地面最後的敬重。我摸了摸石頭,果然是涼的。我嘆口氣,准備重新埋進土里。

但是突然,我手上的同感石變暖了,是一股似曾相識的體溫,是人的體溫。

難道他還活著,他在地面上活過了一年!

溫度又突然消失,接著再突然回來,間歇地變化,似有似無,短短長長。但那就是人類的體溫,我很確信。

我明白了,是摩斯密碼!地面上的人通過控制觸摸時間的長短,來傳遞信息。我試著翻譯他傳遞的信息。

「你醒了嗎」「你醒了嗎」 「你醒了嗎」……他在循環地詢問。

看來,他是在等我蘇醒。他懂得地下城的作息之道,知道我們會在春節時醒來。那之前同感石變涼,是因為他知道我在休眠嗎?他並沒有被凍死。

「是的。」經過一番思量後,我同樣用莫斯密碼回復了他。

「終於等到你了。」他說。

「為什麼等我?」我問。

「謝謝你!」

「什麼?」我又問。

「你的體溫孵化了一顆種子。」他說。

通過這種方式,我們互相進行溝通。我這才了解到,他在地面上的生活方式。地面上確實都是凍土,要想存活,就要持續不斷地尋找可用能,然後轉化為熱量。運氣好的時候,他能在冰面上釣到魚,把生物能轉化為熱量;有時候他能挖到殘漏的煤石塊,把化學能轉化為熱量;天氣極清澈的時候,還能收集到微量的太陽能。

總之,要在地面的冰冷環境里生活,就要不停地尋找殘余的可用能,沒有熱量就會被凍死。這是一種與地下城截然不同的生活方式,好像重新回到了遠古的狩獵時代,通過勞作換取熱量,過著朝乾夕惕的日子。

一次偶然的機會,他挖到了一顆雪松苗的種子。種子需要持續的熱量才能催化開,而他需要尋找散碎的熱量,沒辦法長時間催化種子。但撿到我的同感石後,他把種子和石頭一塊埋進了土里,經過三個月的熱量供應,那顆種子竟然真得催發了!

他告訴我,我的體溫孵化了一顆種子,而那是他未來的希望。生命能為能量做加法,樹苗能持續不斷地從土地里轉化能量,或許有一天,種子能夠長成獨當一面的大樹。

我們的信息傳遞效率很低,就這麼一小段話,整整說了一個下午。他的最後一句話是——

「運氣不錯,聊天的時候找到了一塊煤石,晚上不用挨凍了。」

看起來,他還是有些幽默感的。

聊天結束之後,地下城一天的活動日也快結束了,我匆匆去領取了熱量,又將進入下一輪的休眠。在彌留的清醒時刻,我看到了方平的溫繭。我想到了什麼,起身走了過去。謝天謝地,他還沒有進入休眠。

盡管有些難為情,我對他鞠了一躬,鄭重地說:「對不起,奇跡是存在的。舊時代有一句話,相信奇跡的人,本身就和奇跡一樣了不起。」

方平很意外,我知道,即便那時被我潑了冷水,他也並沒有放棄地皮草,那孩子的眼睛里亮著炙熱的光芒,那是寒冬里最寶貴的東西。

再一年春節醒來的時候,我摸著手里的同感石,上面依舊還有人的體溫。他又活過了一年。

我間歇地摸著石頭,傳遞消息:「我醒了。」

「等下,我有個驚喜!」他回復得很快,似乎一直在等我。

「什麼?」我問。

「猜一猜這是什麼溫度?」

同感石變得暖暖的,比人的體溫還要略高一些。

「你發燒了?」我連忙問。

「是雪狐狸,我養了一隻。」

什麼!我十分驚訝,地面上竟然還存活著動物!人類擁有能量無損轉化技術,能夠在地面存活還能理解,那動物是如何覓食和保暖的呢?但轉頭一想,這並不是地球上第一次冰河時代,生命也還是傳遞了下來,總有頑強的生命能夠存活下去。

「它很可愛,毛茸茸的,抱著睡覺很舒服。」他繼續說。

「真想親手摸一摸。」我說。不知不覺間,通過手心的同感石,我們成為了互相傾訴的朋友。

第三個春節醒來的時候,我手中的石頭依舊是暖暖的。他當然還活著,對此我已經不擔心了。

「醒了?」我感受到斷斷續續地觸摸傳出的信號。

「嗯。」我回復他。

突然,同感石的觸感變得冰涼,但又有一股堅韌的感覺。「這是什麼?」我問。

「是你孵化的那顆種子,它已經長成了一顆樹苗。」

竟然真得能長大!我摸著同感石傳來的觸感,生命的溫度在我手心里律動。

「這個樹苗已經能通過光合作用供給熱量了。」他告訴我。

生命能為可用能做加法,現在我才實際體會到這句話的含義。

接著,他告訴了我很多地面上的經歷:他掉在冰窟里困了一整天的事,那隻雪狐狸發現了一株雪蓮的事,他在冰潭里釣到了一條鰲花魚的事,每一件都非常有趣。相比之下,地下城的生活就顯得呆板了。現在的地面是什麼樣子呢?我對這個問題越來越好奇了。

第四次春節的時候,我准時醒了過來。我立刻摸著石頭,等待著他的信息。

「給你個驚喜!」他告訴我,他觸摸得很快,我能感到他急不可耐的情緒。

「什麼?」我問。

「要小心了。」他說。

我感到手上的同感石在快速升溫,陡然變成了一顆燙手的山芋。我在兩只手里來回扔,生怕被燙到。

「這是什麼!」等石頭冷卻下來後,我問。

「火的溫度。」

「火!」他竟然釋放了火。盡管火焰與人類的歷史難舍難分,但從現在來看,火是一種極其浪費的能量轉化方式,大量的熱能散逸到空氣中,無法被充分利用。他這種給人驚喜的方式,就好像富豪用銀票折出了一束紙玫瑰。

「好浪費。」我很感動,但卻忍不住說。

「我知道,但為了慶祝。」

「慶祝什麼!」

「我利用富餘的能量,孵化出了大量的雪松株苗,他們都長成了。」

「雪松林?」我問,我能想像到那個畫面,那我不敢相信那真得存在。

「對!」

接下來我才知道,他現在真是一個熱量富豪。由於植物能夠不斷從土地里轉化可用能,現在的他即使不去尋覓煤塊,也有充足地熱量生活下去。甚至,他把一部分能量反哺給我了。得益於此,我不用一整年都在休眠中度過。我們約好了,每季度我會醒來一次,聽他講述地面上的故事。

第五年春節到來的時候,我從溫繭中醒了過來。還沒來得及傳遞信息,遠遠就聽到了一陣哄鬧聲。聲音最大的是方平的,那孩子很文靜,我從沒有聽到過他與人爭吵。我順著聲音望去,是之前那個黑窟窿的方向。我猜到了,看來他種植的地皮草,被人發現了。我頓時有種不好的預感。

我立刻摸著石頭發出消息:「稍等,今天有些意外。」 然後連忙向窟窿的方向跑去。

「我等你。」他回復我說。

窟窿洞旁邊圍了一堆人,果然,是地皮草被發現了。不知不覺間,它們已經很旺盛了,都長到窟窿外面去了。看來,方平把它們照顧得很好,但是這也引來了禍患。樹大招風,它們被發現了。

隊長正帶人收繳這些地皮草,方平拚命地攔在窟窿前。他瘦弱的身軀毫不退縮,像個剛毅的戰士,我不知道他原來可以如此勇敢。

隊長見執拗不過,沖著方平搖搖頭,擺手讓眾人後退。他獨身上前一步,但並沒有硬闖,而是輕輕坐在了地上,摸著土地說:「小平,其實地下城之前也長過地皮草,就在這個位置。不只是地皮草,還有土豆、地蓮、莧草。我們剛來到地下城的時候,也想過普及作物,可你現在還能見到它們嗎?」

方平沉默著沒有回答他。

「地下城沒有陽光,植物活不下去,就算活下去了,也不可能大規模普及。」隊長接著對他說。

「隊長,地下城的熱量遲早會散逸掉,只有生命才能為可用能做加法,注入新的熱量。」方平立刻爭辯道。

「這層地皮草只是沙漠里的一滴水,根本無濟於事。」隊長果斷地搖頭說。

「等他們長大,」方平反駁說。

「我們曾經實驗過,最終都會死掉的。」隊長篤定地說。

我能看到方平眼里閃過一陣失落,他剛挺的身軀變得軟弱了下來。

隊長見勢站了起來,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平,地下城存在意義,就是最大限度地減少能量的消耗,不要做無意義的嘗試了。」他繞過方平,徑直走向地草群,准備轉化成熱量。

方平突然伸手拉住了他:「不行,我相信它們可以。」

隊長回頭一怔,失望地搖了搖頭,他面色一沉,說:「可以,這是你種植的地皮草,你當然有處置的權利。」他向後退一步,然後決絕地說:「但你生活下地下城里,就必須遵守地下城的共享原則。除非,你離開地下城,到外面去,帶著你的地皮草,到外面去。看看在那片冰雪死地里,你們能不能活下去。」

隊長臉上一貫的和氣全部消失了,方平怔怔地看著他。

隊長不怒而威,教育他說:「我們都有過年輕的時候,我也曾嘗試過重返地面,但失敗了,地面就是死地。你可以帶上你所謂的希望,去試試。」

方平回頭望了一眼窟窿里的地皮草,又接著看向隊長。他保護不了這層地皮草了,眼睜睜地看著自己養大的羊羔,被送上刀架。他陡然失去了力氣,頹廢地坐在了地上。我看著他失意的樣子,眼里曾經炙熱的光芒,變得茫然了。

心懷熱切的人不該是這樣的結局。我摸著手里的同感石,突然想到了什麼,立刻間歇地觸摸問:

「你以前在地下城嗎?」

良久之後,地面上才傳來消息:「是的。」盡管遲疑,他還是回答了我。

「為什麼要離開地下城,到地面去?」我又問。

「活著,但不應該只是活著。」這是他的答案。

果然,他並非是被遺留在地面上,他是主動去地面的。或許,曾經的他和方平是同一類人,是相信生命奇跡的人。

我看著坐在地上的方平,隊長再一次繞過了他,邁向那片地皮草,但這一次,他並沒有阻攔。我決然地做了一個決定,摸著同感石問:「坐標?」

「東經116.42度,北緯23.47度。」他回答得很快,又接著發來一句,「隨時歡迎。」

我默默一笑,把同感石握在手里心里,高舉著大喊一聲:「住手!」

隊長正准備轉化地皮草,被我的聲音突然一震。

我從人群中走上前,攔在他面前:「隊長,你曾經嘗試過重返地面,我想問你,那時候的你,是否真正做好了覺悟!」

隊長疑惑地看著我,沒有回答我。

我又上前一步:「你並沒有決心生活在地面上。因為你心有後路,即使失敗了,也可以回到地下城,就是因為抱有這種思想,才會一直被禁錮在這里。」

「那樣的環境下不可能活著。」隊長肯定地申明說。

「不對!」我大聲反駁,「人類是能夠在冰雪中活下去的。」我高舉著手中的同感石,「地面上有人,他活過了五年。生物並不是第一次經歷冰河世紀,我們並不脆弱!」

人群變得騷動起來,都在議論著我手中的石頭。我走到方平身邊蹲下來,把同感石放在他的額頭上,對他說:「這就是來自地面的溫度,你是對的,生命才是加法。」

他感受著額頭的體溫,眼睛重新煥發起光亮。

「我想告訴你的是,你並不是沒有選擇,上面有人活了下來,有動物活了下來,也有植物活了下來,你的地皮草也可以。」我對他說。

方平摸著額頭,確信剛才殘留的余溫。

「如果你願意,我可以跟你一起到地面上,培育這些地皮草!」我對他承諾。

方平抬頭望了一眼黑窟窿,他鄭重地點了點頭。

我站了起來,對隊長說:「不要轉化它們,我們選擇離開地下城。」

我和方平站在地下城的閘門前,厚厚的塑革門分割地面與地下兩個世界。方平懷里緊緊抱著那盆地皮草,它們被罩在溫籠里,看起來就像是嬌弱的嬰兒。

我扯了扯方平:「一旦打開這道閘門,我們可能再也回不來了。不勞而獲的溫暖將離我們而去,我們需要奮鬥獲取熱量,還有隨時凍死的風險。」

「但,我們能活在陽光下。」方平笑著說,他笑得很燦爛。

從知道地面上有人時起,我就知道,這一天遲早都會到來。生命都渴望萌發,沒人願意一直待在殼子里。我帶著方平,果決地走出了地下城。邁過閘門的那一刻,我感覺似乎有一顆種子正破殼而出,擁抱著新生的活力。

我們來到了地面上,根據指引前往坐標地。接近目的地的時候,我遠遠地望見了寒翠色的雪松林,其中最大最高的那一棵看上去格外親切,好像與我有莫名的緣分。盡管它們才只有半個人那麼高,但我仿佛看到了,在這片冰雪的世界里,連綿著一整片茂盛的林海。

我的故事到這里就結束了。後來每年春節的時候,我都會回到地下城,向蘇醒過來的人講述這個故事。故事中的隊長,比我想像得要寬宏大量,只要我以一塊煤礦石為代價,彌補開門損失的熱量,他就會放我進去。甚至到後來,我還在地面上遇到過他,與他暢談了許久。再後來,地下城的大門就不是常年封閉了。總會有勇敢的生命,願意在冰冷的雪地里創造奇跡。

(完)

冰河時代的出埃及記:出發,去地上!丨2022科幻春晚返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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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編 圈圈

題圖《星際穿越》截圖

主視覺 巽

來源:機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