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從未存在的蝙蝠比利:《蝙蝠比利》漫畫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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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隻從未存在的蝙蝠比利:《蝙蝠比利》漫畫分析

前言

首先我需要陳述一下本文的陳述角度:個人分析。筆者並沒有任何意向去宣稱「我的分析就是浦澤直樹本人想要表達的內核”。我也很清楚作為商業漫畫,故事的敘述技巧,作畫等等的重要性是要大於一個」宏大「的中心思想的。因此與其說是我將解析放入浦澤已經做好的「盒子」里,不如說是我將浦澤的故事按照順序裝入我做好的「盒子」里。如果這樣的分析對於讀者更好去看待這個漫畫有幫助,那我便是達到了我的目的。

1. 陰謀的起點

從浦澤直樹被人津津樂道的名篇《monster》與《20世紀少年》,我們都不難看出浦澤直樹對歷史與陰謀論這兩個元素強烈的偏好,但他對於歷史等元素的使用總會被讀者與手冢治蟲相對比,最後得出:浦澤直樹第二的結論。對於作品的評判雖然沒有科學評判那麼嚴格,但是急於給出一個論斷並且帶著論斷去看待一個漫畫,總會使得我們失去更多有趣的視角。因此我想藉此機會給出一個新的看待這本漫畫的框架。

但在造出我的「盒子」之前,讓我們還是簡單了解一下《蝙蝠比利》這部漫畫。

一隻從未存在的蝙蝠比利:《蝙蝠比利》漫畫分析

《蝙蝠比利》的漫畫可以說是浦澤直樹所著全部漫畫中最難做概述的一個系列,因為它既是一個包括多個主線人物的故事,但同時在閱讀完後,大多數讀者都只會產生一種「故事結束了麼?」的疑惑與不知其所以然所帶來的失望,因此故事的主線很難有印象。這種設下伏筆但僅用另一個伏筆來解釋上一個伏筆的故事結構可以說是浦澤直樹管用的伎倆。讓我用漫畫最開始的一段劇情為例:

《蝙蝠比利》的故事一開始講述了美籍日裔漫畫家凱文·山縣從美國來到二戰後的日本尋找他「創造」的卡通人物「蝙蝠比利」的故事。創造一詞打引號也是因為凱文在美國的時候得知了比利這個形象並不是由他獨創的。在個人原則的驅使下,他來到了日本尋找漫畫的原作者。但在尋找資料的過程中,他被捲入了當時日本著名的下山懸案中。在這里,漫畫故事與真實歷史事件產生交集。

下山事件發生於1949年,時值日本戰後混亂時期,下山定則作為日本運輸省的官員迫於駐日盟軍總司令部的壓力進行了大幅度的裁員計劃。而裁員招致了國鐵工會的抗議。

在此背景下,於同年7月5日,下山失蹤,並於翌日在常磐線鐵軌上發現其離奇死亡。該案件在社會上產生了轟動,並產生了兩種對案件的解釋,一方面認為下山是因盟軍總司令部與國鐵工會的雙重壓力而選擇自殺。另一方面,根據極具爭議的屍檢報告(懷疑為他殺),有人認為下山的死與他對盟軍裁員行為的消極態度有關,並可能牽扯到了更多的權力機關。

一隻從未存在的蝙蝠比利:《蝙蝠比利》漫畫分析

在此事件背景下,浦澤將下山事件解釋為了在追尋「蝙蝠」的神秘組織所為。而凱文以此為契機,了解到了蝙蝠比利實際上早已存在於人類歷史之中,並有著預言歷史,甚至是改變歷史的能力。

浦澤最擅長的便是不斷通過直敘,倒敘,插敘等方式將那些膾炙人口的歷史事件以不同的視角重新演繹一遍。而整個漫畫便是以蝙蝠為引子,描述了不同的人物在面對那些真實的歷史事件時候的反應與行為。

當然,本文並不會單純介紹這個故事,精彩的部分自然要留給閱讀原著的讀者。筆者最感興趣的部分莫過於整個漫畫的核心設定:蝙蝠比利。除開比利每次的出現與劇情的直接聯系,實際上在筆者的理解里,比利還能被當作一種人們對於事物的基礎信念來理解。

2.勝利終會來到?

在整本漫畫中,隨著劇情的深入,讀者應該提過三個問題:蝙蝠比利是什麼?如何打倒壞的比利?比利想要做什麼?浦澤巧妙得利用了冷戰期間美蘇爭霸以及其意識形態作為蝙蝠比利的載體,創造出了所謂的黑白兩種蝙蝠。

一隻從未存在的蝙蝠比利:《蝙蝠比利》漫畫分析

黑色的比利代表著國家,秘密特工,大公司等機構想要控制歷史的人,它們想要將一切知道其秘密人士清除殆盡。而另一邊,以凱文·山縣,凱文·古德曼等人為首的主角團則跟隨著白色蝙蝠的指引,一步一步在行動著。此處我們能看到,一組明顯的正邪之爭。主角團想要打倒黑色的蝙蝠,破除壞人的陰謀。所謂的正邪之戰一直到凱文·山縣救下了古德曼的時候似乎還成立,但從古德曼成為新的主角後,漫畫的主線流程便只剩下了「找到比利」這一項。打倒壞的蝙蝠似乎已經不再是最重要的事情,而故事的核心也從打倒壞的比利變成了主角想到知道自己要做什麼,而這個問題只能通過向比利問詢才能得到答案。於是角色們便像無頭蒼蠅一樣跟隨著一些指引滿世界尋找比利。

3. 一個不存在的陰謀

在此,讓我們把視角稍稍從《蝙蝠比利》身上移開,聚焦於浦澤直樹的另外一本漫畫《二十世紀少年》的結局。在這本漫畫中,浦澤直樹沒有走出一種陰謀於破解陰謀的故事核心,最終還是有著一個主角與他的夥伴歷經千辛萬苦打敗了敵人。筆者並非表達這個結局從一般故事性來看不好,但有一點值得點出的是:浦澤直樹此時依舊保有一種「存在一個方式解決那個威脅世界的巨大陰謀」的觀念。

一隻從未存在的蝙蝠比利:《蝙蝠比利》漫畫分析

如果根據浦澤曾經的漫畫走向,那麼故事的結局應該是古德曼歷經千辛萬苦在白色蝙蝠的引導下拯救了世界。但個人認為《蝙蝠比利》最妙的地方便是它的結尾處,在古德曼來到了山洞中最後面對比利的時候,並沒有出現所謂的奇跡。而蝙蝠最後的秘密僅僅是並不存在黑白蝙蝠的區分,而人類歷史的走向從不是由某一個陰謀所主導,因此,古德曼一行也沒有什麼拯救世界的機會。

如果讀者閱讀過《二十世紀少年》,《蝙蝠比利》與其形成了巨大的反差。比利對於古德曼最後的期望是希望他將蝙蝠的故事一直畫下去。而一直到最終章讀者看到年老的古德曼的時候,他也遵循著這個決定,過著相當簡單的生活,繪制著漫畫。

一隻從未存在的蝙蝠比利:《蝙蝠比利》漫畫分析

誠然,這個結局可以解讀為浦澤本人對繪畫本身的信念。但同時如果我們從可能的讀者的心態作為分析的起始點,會發掘出更有趣的現象——當跟隨著兩任主角經歷了這麼多挫折後,我們期待浦澤直樹給我們一個「答案」。而當讀者獲得不了這個答案的時候,我們會產生一種失望的情緒,對該漫畫「爛尾」的評價也從這種情緒中自然而然流露出來。不過筆者希望換一種方式思考這個問題:對於這種包含現實隱喻的漫畫,我們都似乎期待一個答案,一個解決全部問題的答案。於是乎,我們可以問道:為什麼我們期待一個答案?

4. 一個不存在的答案

筆者認為這種對解答的期待來源於一個我們擁有的觀念。這個觀念即:現代性敘事。如果我們繼續挖掘現代性的來源,會牽扯到像啟蒙運動,實證主義等哲學觀念,我們按下不表。簡單來說,現代性敘事的重點在於:相信科學與技術的進步能帶來對現在問題的解決。

首先需要說明的是,對這一信念的批判並不意味著筆者能給出一個新的答案,又或者筆者是一個反對理性,科學的人。相反,對於無根基樂觀的批判才應該算作正確的科學觀。《蝙蝠比利》中人物對於比利強烈的依賴,以及希望通過打敗比利或是知道比利所隱藏的真相從而拯救世界的希望,都可以作為現實生活中人們對於科技解決一切問題的希望的一種寫照。浦澤直樹在《20世紀少年》中依然認為搖滾樂與一種人文主義的關愛能夠解決「朋友」帶來的危機。但我們可以從《蝙蝠比利》中看到,從危機的出現(蝙蝠象徵威脅)到危機被角色們理解為一種實質性可以被快速解決的問題(跟隨白色蝙蝠,打倒黑色蝙蝠)到最後古德曼在山洞中認識到現實(蝙蝠坦誠到:無法再重啟歷史)。浦澤直樹不再有那種浪漫的幻想轉而面向了事實:不存在一個快速解決問題的途徑。無論是故事中對漫畫家的追捕,公司對生存資源的侵占,國家相爭等等。

此刻,我們終於面對了整本漫畫最重要的部分。在這個英雄式的或是浪漫主義的答案都沒有辦法解決問題的現實下,浦澤直樹借古德曼之口,說出了他所能看到的現實(也許僅僅是漫畫中的世界,又或者是浦澤直樹認為真實世界)。古德曼此時面對了掌握著全世界大量公司與資本的吉米,他曾經的朋友,他們有了以下的對話。

一隻從未存在的蝙蝠比利:《蝙蝠比利》漫畫分析

當然這並非是原作漫畫的完結篇,但筆者認為,論述到這文章需要的原著內容已經足夠了。在漫畫結尾,古德曼已經放棄了對於蝙蝠比利的追尋而全身心投入了漫畫創作中。這種看似放棄的舉動卻在漫畫結尾展現了意想不到的力量。至於到底發生了什麼,希望讀者們自己去閱讀。

當然,撇去浦澤直樹在完結的時候給出讀者的一點點人文主義的希望,我們也許更需要關注的是,我們的想法中是否也包含了一種激進的,認為一個方案就能解決一切問題的執著?如果有,我們也許,也許,也許應該反思一下,這種激進的解決方案它是否以一種不存在的陰謀作為它正當性的來源。而這種思想又是否是我們唯一的答案。

來源:機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