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德華 社保徵管結構失衡，降費率不足以對沖嚴徵管影響

2018年12月7日，重慶，南川區稅務局幹部在南川區裕華玻璃制瓶有限公司生產車間，調研社保費繳納情況。來源：視覺中國

文/汪德華 中國社科院財經戰略研究院研究員

2019年《政府工作報告》提出，明顯降低企業社保繳費負擔。具體措施包括：下調城鎮職工基本養老保險單位繳費比例，各地可降至16%；穩定現行徵繳方式，各地在徵收體制改革過程中不得採取增加小微企業實際繳費負擔的做法，不得自行對歷史欠費進行集中清繳；繼續執行階段性降低失業和工傷保險費率政策。總之，今年務必使企業特別是小微企業社保繳費負擔有實質性下降。

全國范圍內稅務統一徵收社保費改革方向自2018年推出以來，引起了輿論較大的關注。預計到這一改革將提升徵管水平，企業普遍擔心社保負擔將在短期內快速上升。筆者認為，統一徵管水平之下的「嚴徵管」、公平徵管是現代國家的方向，但中國社保徵管嚴重結構性不平衡，在改革推進過程中需要高度關注、妥善應對。一般說來，「降費率」是普惠性政策，單獨不足以應對社保徵管存在的結構性矛盾，為此還需輔以若干結構性政策予以對沖。

規定的五類職工社會保險名義費率合計37.7%，在全球排19位，部分拉美國家和歐洲國家高於中國；其中企業繳費率27.7%，在全球排14位，可見社保制度較傾向於讓企業多承擔。

各地在執行中可適當調整名義費率。收集各地政策文件，採用簡單平均值法計算，企業名義繳費率為27.4%，個人為10.2%。其中：養老保險企業費率為18.5%，個人為8%；醫療企業費率為7.1%，個人為1.9%。養老和醫療費率占比約95%，是大頭。考慮到廣東、浙江等經濟大省的養老保險企業名義費率僅為14%左右，如加權計算，全國養老保險企業費率約為16.5%，總費率為24.5%。

社保名義繳費率並不能很好地衡量企業的實際負擔。影響企業實際負擔的，除法定費率之外，還有職工參保率、繳費基數核定等徵管因素。

一是當前企業依法參保情況不容樂觀。2017年城鎮就業人員4.2億人，繳納城鎮職工養老保險人數僅為2.9億人，簡單推斷約1.3億人未參保。應參保未參保人群主體是農民工。2017年農民工總量為2.9億人，外出務工人數為1.7億左右，但參加職工養老保險人數僅為6500萬左右。若乾草根調研也發現，部分民營中小企業僅給核心員工、部分本地員工上社保，僅有25%左右的員工依法參保。總之，如嚴格按照法律要求，大量職工尚未依法參保，主體是1億多農民工。如果企業職工未參保，自然不存在企業社保負擔的說法。

二是繳費基數不實的影響。比較參保繳費人群的實際費率和名義費率的差距，可大致衡量。2016年全國社會平均工資（含私營）57394元，2017年職工養老保險人均繳費收入為11413元，實際費率為20%；職工醫療保險人均繳費為5036元，實際費率為8.8%。可見，對繳費人群而言，職工醫療保險實際費率與名義費率9%較接近；而受企業低報繳費基數的影響，養老保險實際費率較加權名義費率24.5%低4.5個百分點左右。當然，這種計算是用宏觀數據測算的情況，與企業個體感受可能不一致。

以上所列的應參保未參保、繳費基數不實兩個問題，僅是從總體現象角度考察。但當前政策制定中更為麻煩的是結構性問題：若干民營中小企業的社保徵管水平明顯低於國有企業和外資企業。

申萬證券曾用2017年上市公司的數據，計算了參保率和繳費基數不實的綜合影響。具體方法是按職工人數、企業所在地政策計算出企業應繳社保費，再提取企業實際繳納社保費數據，計算出企業實繳社保費/應繳社保費的徵繳率指標。他們的結果顯示：2017年A股非金融類上市公司社保徵繳率為73%。其中：央企86.2%，地方國企80.5%，但民企僅在50%左右。人力資本密集型企業的社保徵繳率更低。也就是說，如果「嚴徵管」使得民企上市公司徵繳率達到地方國企的水平，則其社保成本將上升60%。這一結果顯示：即使作為中國最優質的企業上市公司，其在社保合規方面要求很高，不同類型企業的社保遵從度依然存在較大差異。

顯然，非上市民營企業的社保徵繳狀況更不容樂觀，特別是在參保率方面。綜合考慮參保率低、基數不實等情況，假設民營企業的徵繳率，即實際繳費占其依法應繳的比重在20%左右。而國企、若干外資企業，其實際徵繳率能夠達到70%左右。稅務統一徵收社保費，徵管力度將大幅上升，各類企業將更為公平地依法繳納社保費，也就是說，各類企業的徵繳率將趨於相同水平。假設「嚴徵管」使所有企業實際繳費均達到依法應繳的70%，再假設職工養老保險企業繳費率從20%下降到15%，則國企等大企業職工養老保險繳費負擔將下降25%；而民營中小企業因原來的徵管水平過低，「嚴徵管、降費率」之後養老保險負擔依然要上升到原來的2.6倍。

這個假設的案例表明，因民營企業當前社保徵管的現狀嚴重不樂觀，如僅實施「降費率」對沖 「嚴徵管」，從企業負擔角度看，國企等大企業將明顯受益，而民營中小企業的社保負擔依然會上升。

正是從這一角度考慮，為應對稅務統一徵管社保費帶來的「嚴徵管」對企業負擔的影響，在降費率之外，還應考慮出台若干結構性政策予以補充：如允許企業提供補貼，幫助本企業進城務工人員在原籍參加居民類養老保險和醫療保險；設置過渡期，使企業依法參保增加的社保負擔不至於過快上升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