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楊莊送殯三章

回楊莊送殯三章

◎回楊莊送殯三章

要說事物的准則與靈性,特別是最能體現在老家地這片故土之上。這些在外漂泊的遊子,長年累月離開老家的人們,尤其在過了四十歲不惑之年,總是想要回到老家,讓自己在外漂浮的雙腿在老家的地面上踏實一次,走走曾經走過最多回的那個小路子,當你真要走在那個小路子上,立刻就有小孩子光着腳蹣跚走在母親肚皮上的感覺,再前走幾步,感覺熱血沸騰,血壓立刻升高,周圍擠滿了東西,又不知南北,即充實又空曠,然後停下立定,淚水早就流了下來;深深地嘆口氣,還想試着翻翻那個最喜歡翻過的那個牆頭,找一找偷杏子被鄉鄰發現了攆着的感覺;打了無數次土塊仗的那個老莊子,那可是見證歷史的老土物,十多個半大小子們,很自然的就站成了兩隊,一姓的,誰是誰家的,這絕不會搞錯,至於誰勝了,誰敗了,這就是歷史的成因;還有那棵三百年的老樹,三個人聯手才能環住,如果活到現在,就持續守衛着這一方神奇的地土。

如若因為些許原因真的無法回到老家,你就在酒醉後,半醉半醒中,打開自己的思路,半閉着眼,在無數次的夢里,還是披着氈襖趕着那群羊在老路上,還是為澆那塊地而大動干戈,還是用撬棒拔着地埂上的芨芨,還是那樣的場景,一個就像一個的影子,一個又不同於另一個的生活,人慢慢的變老,可話還是那些話,事還是那些事,慢慢地去回想,細細地去思磨,去對接,是否是那樣切實。草是麥草,糧是口糧。狗還是那些狗,鄉下大都是土狗,只是以前是身子很大,現在都成了小狗了,當初我和大黑狗還打了一仗,最終是人鬥過了畜生。脊是脊,梁是梁,檁條是檁條,即便翻修新屋,老房子上能用的材料依然還是用在那個位置;榫是榫,卯是卯,幫是幫,底是底,該凸的一定是凸,該凹的一定要凹,該久長的一定長久,該速離的一定是離速。除非是這樣,權當我們這些不肖的子孫們,不具備思考的能力,即便腦海里偶爾感受到該如何如何,該這樣那樣,但最終也要在這同樣的年代中做出了同樣的事不了了之,或者是總有人抱着個膀子低着頭,土迷眼窩,系不好扣子,提不起褲子,渾渾噩噩,得過且過,孟浪從事。每到冬秋更替,萬物蕭瑟,蒼涼湧起,老家總要有老人去世,相對來說,去世的人比別的季節就多了起來。這在易經里是有說法的:「陰陽者,天下之大理也;四時者,天下之大徑也」。也就是說,宇宙萬物都有陰陽兩方面的特性,並在這兩方面特性的相互作用、相互推動下向前發展演變,其演變發展的過程都要經過「起始、壯大、高潮、死亡」這四大階段,而這四大階段正如「春生、夏長、秋成、冬亡」。

人自呱呱落在世面上,一些特定的東西就約定俗成了。比如你的家庭里,有拾糞地有當官的,有放羊地跟着打柴地,有在場面上說話地又在背後搞壞地。你的家族里,有先人鼎力的,也有後人泄氣的,有丟人敗興後揚眉吐氣的,有揚名立萬後又拉着棍子要得吃的,也有心有猛虎細嗅薔薇,更有不識大體藏污納垢者等等。然而大多數人很少遇到真正幸福的事。多數時在遇到了苦難,遇到了圈套,遇到了嚴重的事物而無法應對時,便會躲在習俗的下邊去求它的庇護,去跪求在土地廟前,然而這里僅是一處廟邸,廟身不知何時已倒塌,煙消雲散,從來就是不長草的一方土台。它成了人們的避難所,卻不是安身立命的地方。誰若是要走出規則去按自己的路子去生活,就必須脫離開現成的習俗,自己獨立成為一個標新立異者,擔當生活上種種非常規問題,和我們的那些追求出人頭地的始祖所擔當過的一樣,更和我們那些渴求飛黃騰達的後輩們所擔當的一樣,不能容任何代替,即便這樣,那些准則還是像空氣一樣,時時刻刻包圍着,但是靈性,的確是上天賜給地上苦難的人們最好的禮物,即便在歷史上曾文正公說出:「我不信天,我只信命」。想着我們這一代人要把所有的上一代人埋在土里,我們又會被下一代人把我們埋在土里,這般想着,這應是天下最大的民生工程。可誰又能把誰埋在自己的心里?

人的思維和感受起始就是從故土上生根發芽,甚至早於出生的我們。一代代人們在這里相繼傳承,死了一方方,也活着一方方,所有的墳頭定是和死去的人數相等,如果是死在外面,一個人也不會有兩個墳頭,這是自然能夠給人們最均衡的對等,而土上行走的人們和土下躺着的鬼魂們,所經歷的准則和思維,靈性和行為,都形成一股股能量,使得一些人做過的事即便輝煌而看似有高度,終歸於時代性猶如破銅爛鐵而腐朽,而一些人說過的話被記錄在案,鐫刻在石碑上,即便低在塵埃里,任憑風霜雨雪刀光劍影時時去檢閱。

每次地方上過紅白喜事,總是要和父老們圍在一起,喧了很多的謊,挑出具有代表性的錄在這里,我覺得也挺有意思的,這也是人文世故,一份記錄在案。

我老娘曾說,在地方上你們「狗家」,聽起來惡的很,原來是對外像惡狗咬人一樣齊心,內里可是很團結,說了些太好的媳婦子,一個比一個持家把家,一個比一個苦志,這才是真的「狗家」。當我面對着明三爺把這樣的話說完,他笑眯眯地,表示認同,然後點上一根煙,很舒心的抽着。我又相繼說了兩件事,都與「狗家」有關,現在聽起來就是一場笑話而已,不過但凡能用文字來記錄,總是或多或少有想法而已,這是人們本來的特性。

又說到「槍手家」,大家一致認同槍手家家法還是挺厲害的,去世的通爺就是好槍手,教訓起孫子也是一把好手,要是孫子過於調皮,看着什麼撈起來就打,要不然這些傢伙都不得翻天了。記得有一次,我家門前是通爺家的樹園子,有一顆粗狀高大的杏樹,時令正是四月八,毛杏蛋蛋塞鼻子的時候,通爺的兩孫子放學後就比着爬樹,看誰爬的最高,撿着高枝往上爬上去摘青澀的杏蛋,我看着也是擔心,這時候通爺背着手過來了,我喊了一聲說通爺來了,只看到兩孫子身體突然一縮,像是中電了一般,像是兩只小猴子看見樹下有老虎過來,渾身哆嗦着。此時的通爺,一反常態,粗矮的身體放的慢慢的,若無其事地,嘴唇紫赤但笑眯眯對兩孫子喊着:「太能行,兩個寶寶太能行,太能行,爬樹起還爬的高的很,太能行,寶寶太能行……」,走到樹下指揮着慢慢哄着讓孫子們下來,等下來後,老爺子撿起石頭就砸向兩孫子,兩個小傢伙成了驚慌的兔子,一溜煙跑了。通爺還是我的婚姻第一介紹人,當時我們定好時間去了石峽口相親。在土炕上,幾位年長者排着腿,在論證屬相婚配問題合適與否,爭到臉紅脖子粗的時候,通爺從灰色中山裝的下兜里,掏出了當年的萬歷通書,繪聲繪色的講解着,我也因此而記住了當時的那番民間爭論場景,以此而懷想這般地方情結,這就是地方文化,使得地方觀念因此而烙印心上。

大家又說到地方上誰是真正的「男娃子」這樣的話題,說是誰打婆姨最歪,誰就是最厲害的男娃子,大家一起說誰誰誰,我起身阻止了大家的熱論,不要再說這樣的話了,我經歷過這同樣的場合,就是因為同樣的話題,鬧得爺父們不太愉快,如果把特別能打婆姨作為「男娃子」的標準,這是有失偏頗的,這是愚民。

又提到了我們的「恩爺」,大家一致認為這是我們楊莊最聰明的人。楊莊第一個會開手扶拖拉機的人,第一個會下棋的人,第一個穿了白襯衣的人。有一年的臘月二十三小年,我家沒有買下灶馬子,當時恩爺坐在我家門檻上,要過表紙和鉛筆,一會兒,灶爺騎着馬,後面還有跟班的,就活靈活現的給畫了出來,再後來他因為究竟是情感問題還是什麼原因盡然把自家房頂掀了,拆下椽子燒了取暖用,再後來把大立櫃放在了炕上,他睡在大立櫃里面。在我孩提時有一年冬天我進去到那間屋里,房子的頂棚已經沒了,四具開花,冷風灌了進來,雪下了進來,恩爺睡在櫃子里看書,這個影像一直刻在我的腦海里。這個影響也一直在追問我。

我想要強調一遍,說說我們的楊家疙楞,還是非常滋養人畜的,適合人們作為根基去生養和發展,大多都是自然健康,小身安泰。那麼作為後輩,我們真要在內心感謝和感恩三個狀況:一是我們的先祖是有慧眼識得本土,在那個動盪不定的年代,為後人置了土根,開了先河;二是能夠接續嫡傳下來的子孫們,能夠秉承先祖遺志,為承繼祖輩和展望未來而不折不扣的在奉獻自己的精神和不屈靈魂;三是在如今風雲變幻的時下,能夠不忘祖業,薪火相傳,有文者,嚴嚴實實,有武者,砥礪前行。話趕着話,想法促進想法,我一位親人去世前給我留了三句話,大意是這樣:對家風已經失望透頂,對自己的壽命不能活過某個人遺憾透頂,對自己的老伴不能照顧擔心透頂。

無論是高低貴賤,喜怒愛樂,我們必須要有自己的看法,這是活下去的根本。時代會造就了一批甘願承受的人們,也是因為時代的被迫感和焦慮感裹挾着這一批甘願承受的人們。

每次在老家,有些俗氣依然非常嚴重,只是有贈無減,錄在這里,這是古人的原話可在今日時刻體現,這說明,人類的進化非常緩慢,甚至有倒退的可能,只是希望在未來的歲月長河里有所改變。

腰有十文錢必振衣作響,言語加多像王八念經,每與人言必談及那有錢勢者,好似自己就是那有錢勢者門口的把門狗,肚子里的蛔蟲,也是最有面子的;見到問路之人必作傲睨之態,好像自己就是天生能夠認路的狼豹;與一堆人相聚便喋喋說那軍國大事,總覺得自己是那胯下韓信,口舌張良,有雄才大略似的;不喝酒時像個老實人,一旦沾酒,就立刻變成羊群里那隻最不老實最是非的花頭羯羊;頭已花白卻依然賊心不死,見了小媳婦總是要多瞅幾眼,感覺自己還能翻牆撂瓦;施人一小惠便廣布於眾,與人交談便以最愛揭短為榮,借人之債時其臉如丐,被人索償時則其態如王;在人前多蜜語而背地卻常是戳弄是非,人前說的冠冕堂皇道德君子,背後最是男盜女娼干盡壞事。

回楊莊送殯三章

來源:華人頭條B

來源:《錦繡昆侖》編輯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