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倫多夫的維納斯》
《骷髏之舞》
《人體的結構》
《死亡的勝利》
在意大利，有一本書叫做《藝術中的醫學》，全書囊括了各個歷史時期藝術家們創作的關於醫療主題的 400 幅繪畫、雕塑、建築、攝影作品，並從藝術和醫學史的角度進行解讀，幫助我們了解醫學的發展脈絡及其與人類精神情感的絲絲聯系。近日，由北京協和醫院呼吸內科主治醫師邵池翻譯的中文版《藝術中的醫學》面世。
11 月 3 日下午兩點，協和學生口中的 ” 邵帥 ” 邵池醫生做客 ” 青睞 “，與大家面對面分享 ” 藝術與醫學 ” 的主題講座。
當天他早早來到現場調試設備，並提示 ” 青睞 ” 會員們，” 觀察 ” 是此次講座的關鍵詞，他將帶領大家觀察每一幅藝術品中的細節。同時，此次講座還要解答兩大問題：一是醫學和藝術存在什麼關系？二是我們為什麼要學習藝術？
辨別醫學標志
解析藝術與醫學的定義
正式解答問題之前，邵池醫生先給在場會員進行了一個暖場小段。他展示了兩張關於醫學標志的圖片，一張是衛健委的標志——一條蛇環繞在手杖上；另一張是美國軍醫部隊的標志——兩條蛇纏繞在手杖上，手杖頂端還有一對翅膀。邵醫生問大家：” 如果從審美的角度來說哪個標志更好看呢？哪個是正宗的醫學標志？” 大多數會員認為兩條蛇的手杖標志更好看，紛紛表示雙蛇杖應該更正宗。
邵醫生馬上又展示了兩張圖片，一張是陳列在梵蒂岡博物館的半裸大鬍子男人雕像，他告訴大家這是古希臘最早的醫神之一——阿斯克勒庇俄斯。阿斯克勒庇俄斯雕像的手里就拿着一根手杖，且有一條蛇盤在其上，醫生在從業之前要起誓，起誓的誓言為《希波克拉底誓言》，該誓言開頭便是向阿斯克勒庇俄斯宣誓。因此單蛇杖是正宗的。那麼雙蛇杖又是從哪里來的呢？
邵醫生展示的另一張圖片是美國國家美術館大廳噴泉中的一座雕像，雕像手中的手杖有兩條蛇纏繞，而且有一對翅膀在上面，雕像的帽子和鞋子上也都有一對翅膀。邵醫生說：” 這些翅膀代表他跑得快，在古希臘神話中跑得最快的是神使赫爾墨斯，所以赫爾墨斯是快遞員和商人的庇護神，他的手杖被稱為『商神之杖』。而『商神之杖』變成醫學標志的原因很簡單，只是因為它好看。”
暖場段子過後，講座正式開始，邵醫生先為大家介紹了 ” 藝術 ” 和 ” 醫學 ” 的基本概念。
” 當你隨便拿一本藝術的基礎教科書時，會看到一個非常抽象的藝術定義。這個定義既背不下來，也很難理解。其實，我們要去理解藝術，可以通過它的涵蓋范圍來理解。廣義上藝術的范圍很寬泛，常說的經典八大藝術——文學、繪畫、音樂、舞蹈、雕塑、建築、戲劇和電影。而在國內通常說的藝術是美術，指的是除建築以外的任何一種視覺造型藝術，主要是繪畫和雕塑。”
而古典的醫學定義是醫生給病人看病的各種技巧和方法的總和。17 世紀科學研究興起以後，醫學從業者分成臨床醫生和基礎研究醫生，醫學的概念同時也相應擴大，包括各種與醫學相關的科學研究方法。在上個世紀 80 年代的《科學技術詞典》中，醫學的定義不僅是治療疾病的科學，還包含相關知識的科學體系。
” 但這個概念仍然不夠全面。” 邵池表示，醫學本身是一種社會化的活動，有時對抗疾病甚至需要動員整個社會和國家。因此，醫學的全面定義應該是旨在保護和加強人類健康、預防和治療疾病的科學知識體系與實踐活動。
” 豐乳肥臀 ” 反映生殖崇拜
古人類觀察世界成各學科起源
解答了藝術與醫學的基本概念後，邵醫生拋出第一個問題：縱觀人類歷史，藝術和醫學的相互關系是什麼？他放出一張出現在醫學史上的最早的藝術品圖片，名為《維倫多夫的維納斯》，其明顯特徵就是豐乳肥臀，這件舊石器時代的藝術品距今已長達 22000 年到 24000 年之久。考古學家認為，這個 15 厘米左右的女性雕像可能是當時部落的巫師在進行宗教活動時，用來作為生殖崇拜的。
《維倫多夫的維納斯》並非獨一無二，在整個歐洲不同地方都發掘出許多具有 ” 豐乳肥臀 ” 特徵的雕像。人類通過同樣的觀察形成相同的思維模式，因此形成的產物也是近似的。
” 古人類有了自我意識之後，他們對整個自然界的觀察形成了我們現在各種學科最原始的源頭。例如，人類對自身的觀察形成了生殖崇拜和生命母題，最原始的醫學跟當時的巫術是分不開的。而對植物的觀察是最早的草藥學的起源，對人的屍骨和獵取的動物的觀察形成了最早的外科學和解剖學。”
邵醫生又展示了發現距今 17000 年以前一個歐洲古人類洞穴中的壁畫，畫中是一頭小象的形象，在小象胸口的地方畫有紅色的桃心形狀，代表心髒的位置，古人類通過這樣的方式教導後代如何更有效地獵取動物。這是已知迄今最早的人類通過紅桃心代表心髒的文化符號，且一直沿用至今。
傳染病推進文藝復興
” 人皆有死 ” 為永恆藝術主題
越過古人類時期，邵醫生帶領大家來到中世紀後期，這個時期發生了一件非常重要的醫學事件——黑死病。
黑死病因病人缺氧全身發黑或發紺而得名，它的本質是鼠疫。” 提醒大家，鼠疫現在仍舊沒有被消滅，得了鼠疫的人會有各種各樣的表現，在當時的歐洲，淋巴結腫大的症狀最為明顯。” 邵醫生特別補充道。
邵醫生介紹，經過分子生物考古學的研究發現，最早的鼠疫桿菌最強的突變株基本確定來自於蒙古的戈壁地區。隨着蒙古帝國大軍打到歐洲地區，鼠疫也被傳播到了歐洲。鼠疫的傳染源是老鼠，但所有的齧齒類動物都可以傳染鼠疫。” 所以，一些人在旅遊時見到土撥鼠會觸摸它，這是一個極其危險的動作，土撥鼠是傳播鼠疫的一大源頭。”
不過邵醫生又提示大家，黑死病是鼠疫桿菌傳染導致的，但是卻不能反過來說鼠疫就是黑死病。鼠疫在世界范圍的大流行一共有三次，其中第二次流行在公元 14 到 17 世紀，即在中世紀後期一直到巴洛克時期，而在這段時間里，只有 1347 年到 1351 年這五年的暴發性流行時期叫做黑死病。邵醫生解釋：” 因為這次流行的細菌讓人發黑得比較厲害，細菌的毒性非常強，五年內死亡了 2500 萬人，相當於當時歐洲 1/3 的人口。”
不可思議的是，令人膽寒的黑死病竟然是文藝復興的催化劑，對整個人類文化特別是藝術方面產生了重大影響。
邵醫生表示，黑死病導致的慘烈狀況對人們的心靈產生了極大的震動，從而生發出一個藝術創作主題—— ” 萬物皆空，人皆有死 “，警示人們在死亡面前人人平等。
邵醫生給大家看了《死神的勝利》一畫的局部。《死神的勝利》是文藝復興時期著名畫家老勃魯蓋爾的畫作，描繪了黑死病流行時的景象。在畫面的左邊是死神騎着代表瘟疫的瘦馬收割着大家的生命，他把所有農民都趕往一口刻有十字架的棺材里，左下方頭戴王冠的國王和富足的財主同樣難逃劫難，教堂的牧師已經全部變成了骷髏。這幅畫揭示了在死神大軍面前，無人可以倖免。
該藝術主題不僅僅出現在黑死病流行的時期，文藝復興之後，仍然有大量的文學家和藝術家以此為題進行創作，形成了藝術史上永恆的話題。例如，小漢斯 · 霍爾拜英創作的木刻畫《骷髏之舞》和阿諾德 · 勃克林的《自畫像與拉琴的死神》都警示着人們珍惜當下的生活，在死亡面前人人平等。
《骷髏之舞》的主題還拓展到音樂和文學的領域。不同時代的古典作曲家都曾創作過相同主題的音樂作品，從最早的李斯特到卡米爾 · 聖 – 桑再到穆索爾斯基、肖斯塔科維奇，甚至 21 世紀還有人在創作《骷髏之舞》主題的音樂，由此可見黑死病作為文藝復興的催化劑對各個藝術領域的重要影響。
《人體的結構》標志現代醫學的誕生
藝術與醫學相互影響
” 我不想變為上帝，也不想生活在所謂的永恆之中，我自己就是凡人，我只求凡人的幸福。” 這是 ” 文藝復興之父 ” 彼特拉克曾經說過的話。
文藝復興階段，正是現代醫學的開始。
1543 年解剖教授維薩里出版了人體解剖圖譜《人體的結構》，標志着現代解剖學的誕生，同時也標志着現代醫學的誕生。
現代解剖學的誕生並不是一蹴而就的，當時眾多的醫學家和藝術家都參與其中。邵醫生介紹：” 最早是達 · 芬奇把當時文藝復興最先進的繪畫技巧引入到醫學界解剖圖譜的製作里，而解剖人體繪圖真正的集大成者是維薩里。”
維薩里是當時意大利帕多瓦大學的解剖學教授，他深知自己的繪畫技術並不高超，想要完成解剖圖譜必須藉助藝術家的幫助。維薩里找到了文藝復興時期的代表畫家提香，但當時名氣很大的提香並無閒暇時間幫助維薩里作畫。於是，提香工作室的弟子卡爾卡帶領團隊幫助維薩里完成了解剖圖譜。
” 這本解剖圖譜太經典了。” 邵池指着圖片感慨道，” 如果把這本圖譜拿給剛剛上解剖學課的醫學生看的話，他們分辨不出這些圖畫是五六百年前的作品，和現在出版的解剖圖非常接近。”
《人體的結構》一書的封面真實地展示了當時解剖課的上課場景，在圓形劇場中，醫學生和各色人等坐在觀眾席里，維薩里站在舞台中央，對四周的人進行講解。
” 當時上解剖課就像馬戲團表演一樣，是又賺錢又能學到知識的生意。外科手術一直是在一個類似圓形劇場的階梯教室里進行的，這種形式一直延續到 20 世紀初。”
” 藝術對醫學的影響可以分成幾個方面，藝術可以作為醫學著作的圖示資料，它描繪的疾病和醫療實踐活動反映了兩者對人類產生的社會影響。藝術家用更敏銳的視角再現醫學場景，對學醫者有着第三方的啟發。” 邵醫生舉了幾個例子：
威尼斯畫派畫家丁托列托的《醫院里的聖洛克》記錄了黑死病的病症；西班牙浪漫主義畫派畫家戈雅的《與阿列塔醫生的自畫像》展現了醫療活動中的情感表達和人文關懷；藝術家還留下了許多醫學史上名醫的肖像供後人瞻仰。
同時他又介紹了四位藝術家來說明醫學對藝術的影響——
著名畫家梵高的精神問題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他的藝術創作；肖邦常年的肺結核導致的肺氣腫，使得他的鋼琴作品都在五分鍾以內結束，因為體弱多病的肖邦很難有體力支撐長時間的演奏；法國印象派畫家莫奈在晚年患有白內障，眼睛呈現的畫面十分模糊，這決定了他晚年繪畫風格的變化；音樂家柏遼茲的代表作《幻想交響曲》是浪漫主義音樂的開山之作，而該作品和他使用鴉片導致的致幻作用有極大關系。
醫學藝術教育課程
增強臨床觀察能力
講座進入到後半段，邵醫生播放了一段 5 分鍾的視頻，來說明藝術教學不僅可以提高人文修養，還可以發揮更大的作用。
學習藝術能增強洞察力及溝通能力，訓練觀察者徹底描述和分析事物的能力，藝術能夠指導各行各業的從業人員通過不同的角度辨別復雜的現實情況，從而在根本上解決難題。
邵醫生說：” 通過藝術訓練，我們提煉細節，通過對藝術作品的觀察，我們還可以提高自己的情感，這對醫學生具有極大的幫助，鍛煉他們的臨床能力。”
在講座現場，邵醫生讓大家感受了一番醫學的藝術欣賞課程是如何開展的。當梵蒂岡西斯廷禮拜堂里的畫作《創造亞當》展現在屏幕上時，邵醫生立刻提出了問題：” 大家覺得在這幅畫的場景中亞當是否是活着的？它描述的是上帝創造亞當之前的場景，還是上帝讓亞當活過來之後的場景呢？” 會員們開始尋找畫中的細節，並說出了自己的答案。
” 大家說的眼睛睜着的細節可以支持你們的答案，但還不是最重要的證據。” 邵醫生講解道，” 重要的證據在肢體的細節之中，大家注意，當一個人沉睡時突然醒來，看到一個老頭站在眼前會產生驚慌，亞當表現出了向後躲的姿態。” 邵醫生指着亞當大腳趾和二腳趾呈分開狀態的右腳，證明亞當是活過來的。
邵醫生繼續帶領大家觀察畫作中的細節，例如，丁托列托的《醫院里的聖洛克》里病人淋巴結腫大的細節；卡拉瓦喬的《聖安德烈的殉難》中角落里窮人患有大脖子病的細節；《通向藝術榮耀的荊棘路》中窮困的畫家一家是否曾經富有過的細節……
最後，邵醫生同時展示了美國寫實畫家托馬斯 · 伊肯斯分別在 1875 年和 1889 年描繪的醫學實踐場景的作品，讓大家找出相隔 14 年的兩個手術場景發生了哪些變化。
經過細心對比會員們發現，14 年之中，醫生從穿着西服手術到身着白大褂、消毒工具從無到有、護士的出現以及從家屬可以在手術室觀看到不能進入手術室等細節，體現了外科手術的發展和醫學人文關懷的進步。
【讀者現場提問】
1. 是什麼樣的契機讓您關注了藝術史和醫學的聯系？
邵池：每個人都有業余愛好，關注我微博（帕格尼尼的左手）的朋友可能知道我主要愛好古典音樂，而不是美術。如果說一定要有契機的話，應該是我 2013 年去美國克利夫蘭醫院呼吸科進修時，走進這家醫院就像是進入美術館一樣，所有的通道都有美術作品，門廳有雕塑作品和裝置藝術。克利夫蘭還有自己的藝術部門，是一家藝術氛圍很好的醫院。
2. 您用多長時間將《藝術中的醫學》翻譯出來的？由於這本書沒有情節，如何更好地閱讀這本書？
邵池：這本書雖然很厚，但是字數不到 10 萬字，我用了一個月翻譯完成。《藝術中的醫學》本來就是入門性質的書籍，沒有特別深奧的理論，書中一頁就是一幅畫，做成小冊子也是希望大家可以方便攜帶，可以隨意翻開閱讀，不用一定按照順序閱讀。
文 / 本報記者 韓世容
現場攝影 / 本報記者 黑建軍
來源：華人頭條B
來源：華人號：Around the Worl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