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偉||月是故鄉明

        露是否從今夜白，我無從知曉，但在我心里，月自然是故鄉明的。

        故鄉的月不僅格外地明亮，而且格外地渾圓，格外地碩大。尤其是在這樣的深秋時節里，故鄉的月亮又悄然地升掛在這沉靜、寂寥、空曠的深藍色天宇上，就像是在逢年過節的日子，鄉下老家村落里鄉親們每戶人家的樓門前、屋檐下懸掛的那盞大紅的燈籠一般亮眼、喜慶。月亮在無形之中歡喜了村子里老小孩童們的那顆恬淡祥和的心靈，也有意無意之間喚醒了無數個收拾完莊稼地，即將離家出走打工的遊子們那顆分外敏感和多情的心緒。

        月到中秋分外圓。人到中年，卻也猶似月到仲秋一般，在淡然處之中更加渴求事業的豐碩、圓滿：更加渴盼擁有親情的溫馨、親人的團聚和團圓。人生的中年，中年的人生，像我，也越來越感覺故鄉中秋的月夜最是迷人最是祥和，故鄉中秋的夜月也最為飽滿最為深情。

        故鄉的歌是一枝清遠的笛，總是在有月亮的晚上升起。最初對故鄉月亮的印記還留存在孩提時代奶奶所哼唱的童謠里。那時，媽媽每天總有忙不完的農活兒，無暇更好顧及到我們姐弟幾個的生活。記得，在很多有月亮的晚上，奶奶在院門外的老棗樹下放個小方凳坐下來，我安然地蜷縮偎依在奶奶溫暖臂膀下，靜靜地聽奶奶嘴里哼唱着：「月奶奶，黃巴巴，爹織布，娘紡花……」然後，邊依稀進入一個香甜的夢境中了。當然，那夢中，少不了幫月奶奶搗藥的玉兔，少不了漂亮的嫦娥仙子的陪伴。

        「小時不識月，呼作白玉盤。又疑瑤台鏡，飛在青雲端。」等我上了學，從唐詩的啟蒙中，對月亮就有了更形象的認識和嚮往了。許多仲夏的月圓之夜，當月光的清輝遍灑在村南頭光碾碾的打麥場上，投射在斑駁陸離的竹林上，搖曳出一地泛着銀光的世界來。此刻，滿村子的孩子們興奮極了，潮水一般齊刷刷聚攏在打麥場上玩各種遊戲：「藏貓貓」了、「羊抵架」了「星星過月」了……印象最深的是「打瞎驢」，用一塊手帕蒙住一個大家的眼睛，這就是那個所謂的「瞎驢」了，其他的大家們都啞不靜悄地圍攏在這個倒霉蛋的四圍，趁其不備，在他身上東敲一下，西戳一下，朝他屁股頭上輕踹一腳，在他腦門上吃個「栗子」。如果不幸被他抓住，那就替換成「瞎驢兒」，被蒙上眼睛繼續遭其他人捉弄戲耍。

        其實在那個缺衣少食，更無七彩娛樂設施的童年里，這個活動是很能科學地鍛煉兒童們聽覺的敏銳性和應急反應能力的。眼睛被蒙住，注意力就會集中在聽覺上，辨別哪里有腳步聲，哪里有喘息聲，然後果斷出擊，出手時要狠、准、疾。當然，這種遊戲也很鍛煉人的智慧。有時，身體被右邊擊打一下，其人卻藏在左邊，前面額頭被擊打了，人其實躲在身後。這樣就要有求被戲耍者們具備精準的判斷力，他聲東擊西，你就反其道而行之，在電光石火發生的一剎那間迅速做出判斷和反應，一舉擒住敵手來。不過，也有捉賊心切，造成身體失衡，而人仰馬翻的，此刻，夥伴們就開心地大呼小叫，好似中了五百萬大獎一般興奮，激動。我們歡呼雀躍的聲音響徹整個村落，連棲息在竹林里的大小的鳥雀們也不明就里，被驚嚇的撲棱着翅膀迅速轉移走了，而潛伏在楊樹林賣命嘶喊的鳴蟬們卻也識相地守住翅翼，閉了小喇叭，一動不動地不再鳴叫，好似也具備了大人們察言觀色的能力了。

       明月別枝驚鵲，清風半夜鳴蟬。但此時此刻，整個世界倒翻了個，唯有不知何時，悄然移腳爬山柳梢頭的月亮穿過熹微的薄雲向全世界綻放出她迷人的笑臉來。

      直到月上中天，我們跑累了，也睏乏了，就把自家大人在農閒時節用荊子繩和麥秸稈編制的篙線蓆子鋪展在光碾的打麥場中央，三三兩兩撂麥個兒似地橫七豎八、仰面八叉躺倒下來。在清爽的自然風吹拂下，聞着原野莊稼地里的清香滋味酣然入夢了。

       夜半也有被幾只過路的蚊蟲給滋擾醒來的時候，不過，可別惱，藉此正好可以欣賞一首來自大自然各種天籟之音的小提琴協奏曲。夏蟲自然是伴唱的主角，這兒有引吭高歌不間歇的男高音蚰子們，有淺唱低吟女低音蛐蛐蟈蟈們，更有夥伴們此起彼伏千奇百怪的呼嚕聲，池塘的蛙鳴也是不可或缺的，偶爾起夜的人們的咳嗽吐痰聲驚動了鄰家的大花狗，引起幾聲犬吠也是很親切有味……鄉村的月明之夜註定是不寂寥的，各種各樣雜色的音域連綿不息、叢叢疊疊着。它們此消彼長，不知疲倦地展示着大自然豐盛的視聽的夜宴。聽着，聽着，耳朵就開始忙亂起來，靜定細聽，還有如蟬，如蠅，如蚊的聲音在耳邊縈繞不絕。抬眼望天，恍惚中，如水晶球一般的素月也帶了腿，不時來回穿梭在雲層里，忽明忽暗，忽現忽隱。又似一輪張滿帆的孤舟滿載着遊子的思念在波濤洶涌的大海里顛簸行進，游盪不定地追尋着遊子回家的路途。

       親人離別即天涯，遊子回頭是故鄉。我的那顆多愁善感的心也被追雲的明月所牽引，所感染，墜入了一個無窮的碧海藍天之中，游啊游啊，終於在一遍一遍的聲聲雞啼中又安然入定了。

        露真的從今夜白了，它打濕了奔波的遊子們的衣衫，也明亮了思念的親人們的雙眼，它再次提醒我們每個有情人，有生之年，常回家看看吧，故鄉的月夜是那樣的美和媚，故鄉的夜月是那樣的亮和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