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馬可波羅 （小說連載十四）【楊波】

第十四章  華人街的戰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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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信發出的第二天，蘭馨本來不想去上班，她已經做好了辭職的准備。可是客戶催她發一個文件，所以她硬着頭皮來到了店里。

剛進店門，雲姐就繃着臉叫她進了辦公室，只見胡老闆正坐在辦公桌前操作電腦。沒想到一進門雲姐的語氣就軟了下來，露出一副可憐巴巴的模樣對蘭馨說：「要是我有什麼做得不對的地方，我可以向你道歉。」蘭馨厭倦了她的做作，冷冷地說：「你有什麼話就直說吧。」只聽雲姐用一種痛苦壓抑的聲調說：「胡總是我的男朋友，你為什麼要給他發一條那樣的短信呢？」東窗事發，蘭馨不耐煩地說：「因為我不想幹了！」「我們只是工作關系。」迎着雲姐銳利的目光，蘭馨略帶嘲諷地說：「我和你只是工作關系。」此時的胡老闆仍低頭敲着鍵盤，額頭上居然沁出了細密的汗珠。雲姐臉色大變，用一種克制的語調對蘭馨說：「請你出去一下好嗎？」蘭馨在走出辦公室帶上門的一瞬間，聽見里面爆發出了爭吵的聲音。

處理完公司的郵件，蘭馨打算離開，她內心不安地敲了敲辦公室的門，說：「要沒什麼事我就先走了。」這時雲姐打開門，把她拉了進來，故意壓低聲音說：「別這麼大聲好嗎？外面的人在工作。」她的兩只手輕輕地落在蘭馨的肩上，似乎是溫柔地按着她往旁邊的沙發上坐下去，還沒等蘭馨回過神來，她突然揚起手掌，居高臨下地對着蘭馨的臉連續打了三個耳光，惡狠狠地說：「你盡說我的壞話！」對於這突如其來的攻擊，蘭馨本能地反彈，這時雲姐已經退到後面，胡老闆趕緊沖過來橫在兩人中間。蘭馨的憤怒如火山般爆發，她不顧一切地叫起來：「雲姐，你竟然打我!」她沖到門外，隨便抓起一個東西就往地上砸。「我打你了？」雲姐惡毒地笑着：「誰看見了？」她提高嗓音，那幾個聞聲趕來的員工馬上往回撤。雲姐再次沖向蘭馨，一副要拚命的架勢，那瘦小身體爆發出驚人的能量，胡老闆居然沒有拉住她。「沒人看見是吧？」蘭馨舉起手中的手機，說道：「那我拍下來，我要報警。」雲姐不敢再動，隨後胡老闆把雲姐拉出了店。

蘭馨進入辦公室，剛要撥通報警的電話，就被跑進來的小周按掉了，她盯着蘭馨着急地說：「不能報警。」蘭馨知道店里有兩個員工是黑工，警察過來萬一發現就麻煩了。這時雲姐發了瘋似地沖了進來，揪住蘭馨的頭發往外拖。小周和胡老闆使勁把她拉開，小周忍不住叫起來：「雲姐，你不能這樣。」「拿着我的錢，她還……」沒等雲姐把話說完，蘭馨嘲諷道：「你沒有錢，你也是發工資的。」「我是胡總的女朋友。」「一個小三還引以為榮，真是恬不知恥！」「我們訂婚了……」雲姐忙不迭地掩飾着。蘭馨不屑地哼了一聲。

「你報警吧，是你把我抓傷了。」雲姐掀起衣袖，胳膊上露出幾道帶血的抓痕，很顯然是她自己故意抓的，那股兇悍的殺氣把雲姐整個人都扭曲了，蘭馨則如一頭負傷的野獸般激動得難以自抑。動靜實在太大，被隔壁酒吧的意大利老闆聽到了，他進來詢問。蘭馨沒打算真的報警，便放棄了這最好的求援機會，胡亂搪塞了過去。她推了一把橫隔在她和雲姐之間的胡老闆，使盡全身力氣罵了一句：「你是這世界上最無能、最可憐、最無恥的男人！」胡老闆默不作聲，在這場因爭風吃醋引起的戰爭中扮演着一個無辜者的角色。

2

蘭馨跑出超市的大門，胸膛燃燒着屈辱的火焰，傷痛撕咬着她的心。她埋着頭在華人街上疾走，差點撞上了迎面走來的一個人。「阿彌陀佛！」蘭馨聽聞抬頭，看見面前站着一位身着僧服的和尚，那是她剛認識不久的一位法師，雲游海外，正在意大利籌建佛堂。蘭馨像見到救星一般向法師控訴她剛才悲慘的遭遇，法師靜靜地聽完，輕輕地說了一句：「要是你被瘋狗咬了一口，難道還要反咬它一口嗎？」大師的話語使蘭馨的心情漸漸平靜了下來，她默默地走向公交車站，覺得無比淒涼。臉上被打時火辣的感覺已經消退，內傷的疼痛卻無法平復，整個爭鬥的過程一遍遍地在她的腦中回放，她理不清自己混亂的思緒。

突然聽見有人在叫她，原來是小周也來這兒坐公交車。

「你走後雲姐向員工道歉了，說是影響大家工作了，還說她是欣賞你的。胡總也說你當時太激動了。」小周摸着自己的心髒說：「當時可把我嚇死了，你們竟然會為這麼一個男人大打出手！難道你真的和胡總有關系嗎？」

「我對他是真心的，但我也是真的打算離開了，沒有想到她會動手打人。」

「看來胡總對你動了真情，暗中對雲姐施加了壓力。這幾天雲姐很不開心，聽說胡總的老婆要從國內出來。」

「不是說他們快要離婚了嗎？」

「哪有這麼簡單！胡總的孩子要來意大利上學，過了十四歲就不好辦居留了。在孩子面前胡總還要和他老婆扮演恩愛夫妻，所以雲姐吵着要離開意大利。」

「老闆娘回來她是應該走嘛。」蘭馨恨恨地說道。

「老闆娘不會留在這里的，她在中國開店做生意。」

「她知道雲姐的存在嗎？」

「知道啊，她可不管，只要把錢抓在手里就行了。」小周撇了撇嘴，又壓低聲音故作神秘地說：「你知道嗎，胡總在外面還有個私生子呢。」

蘭馨的腦中一片轟鳴，她感到一種難言的恥辱，伴隨着無言的悲哀。她明白了在華人街這個生存為第一的地方，任何東西都可以標價，唯獨愛情是無人敢買的奢侈品。一個人可以放縱自己的肉體，卻不能放縱自己的情感，她必須要為自己的單純與輕率買單。她忍不住給竹節打了一個電話，哭訴自己的遭遇，已有未婚妻的竹節只能竭力安慰蘭馨，並勸她離開意大利，回國重新開始。

3

「開弓沒有回頭箭」，一個讓蘭馨原以為感人的所謂愛情故事，被現實篆改成了一出蹩角的鬧劇，即使事過很久，那撕裂的情感與滴血的自尊使她每次經過華人街時都會心痛如舊。她痛恨這場戰爭中的每個人，包括自己。

小張打來電話，說准備為她出面找胡老闆談一談。蘭馨知道平時學聯跟華商會有一些接觸，學聯搞大型活動時可以找商會拉到一點贊助。對於作為商會負責人的胡老闆，小張並不陌生。這種約談打着組織的名義雖然有些牽強，但也不失為一個溝通的途徑。蘭馨焦躁不安地等待着約談的結果，可是等到約談的時間過去了一天，才在自家樓底下見到小張。只見小張一改約談前的自信，語調沉重地告訴她談判並不順利。

「關於這件事情的處理意見，胡老闆說公司在史上從未出現過員工打架的事情，而這件事造成了一定的負面影響。目前雲姐已去英國度假，至於你的工作他正在考慮調整，可以把你調到國內的公司去。」

沒等小張把話說完，蘭馨氣憤地叫道：「這是什麼鬼處理？打人的大搖大擺出去度假，被打的卻還在等待工作安排！」

「他說雲姐是私人度假，好像是早就預定好了。」如此一來，「打人」就成了雲姐計劃中的一個環節，而整場戲中蘭馨不過是一個倒霉的配角。

「他承認自己曾經對你有過表白，但沒想到你會如此在意。」小張小心地繼續說下去，原本平靜的語調中帶上了一絲憤懣：「我跟他說女孩子對於這種事情當然是在意的。」

「我只聽他說了三句話就覺得夠了，他是一個花心大蘿卜、狗熊男人，你離他越遠越好！」蘭馨從小張的話語里感受到一種痛心和無奈：「我早就勸過你，天下好男人多的是。」

「我是抵制過他的誘惑的，可是就像我抵住一張門不讓對手進入，越是使力，當這張門被攻破的時候，我就越是傾倒得徹底，一敗塗地。」

「這種情場老手最懂女人心理了，你不是學心理學的嗎？你研究華商心理，結果卻愛上了他。你呀，遭遇了職場潛規則。」

流淚的沖動被羞愧的心情牽制住了，蘭馨冷冷地說：「我會通過報案來維護自己的權利。」

「胡老闆說只要你保證不去報案，他可以適當給予你一點經濟補償。」

「我的損失他補償不了。」時過境遷，去警察局報案，無非就是備個案，這算是對自己的一個交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