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簡介
楊波，七零後，旅意華人。曾任僑報記者和編輯，負責專欄撰稿，在國內外報刊雜誌及網站上發表散文、小說以及報告文學數篇。
第十二章 家庭「戰火」燃
1
這天對於詠梅來說是一個特殊的日子，這是她來意大利之後的第五個生日。清晨起來瞥見鏡中的自己眼角已經出現了細密的皺紋，笑起來時則痕跡更深。馬可又出差在外，詠梅也習慣了他的離開，好在現在有了兒子，看着他一天天長大，感覺自己每天都活在一個新的世界里，盡管逐漸喪失了個人的時間和空間，而父母幫她度過了帶孩子最艱難的時期，帶着對女兒和外孫的不舍，回到了闊別已久的故鄉。
手機鈴聲響起，詠梅接通電話，用流利的意大利語與電話另外一端的丈夫交談。正如馬可所熟知的，家中所有的一切都有條不紊地進行着，按照慣例當馬可哪天不回家時，詠梅就會帶着孩子去他媽媽家吃晚飯。這種穩定祥和的生活一度使詠梅感到幸福，但不知從何時起她覺得若有所失。也許是在意大利的生活有些單調，個人活動的圈子太小；也許是因為自己投身家庭，與社會脫節太久；也許是和丈夫產生了差距，交流日益減少……分析完這些原因，詠梅作出了一個自以為明智的決定：把即將年滿三歲的兒子送進幼兒園，而自己出去找工作。
正准備出門去馬可家，門鈴突然響了，詠梅詫異地打開房門，只見馬可笑容滿面地站在門外。「你怎麼回來了？」「給你一個驚喜，生日快樂！」兒子聞聲跑來，甜甜地叫着「爸爸」，馬可蹲下身子，把老婆孩子都攬入懷中，頓時詠梅的心頭都醉得快要融化了。「為了慶祝你的生日，我們去餐館吃飯。」在馬可的安排下，詠梅那被生活麻痹的幸福感再度被喚起。
入夜，躺着馬可的懷中，詠梅打算把自己的想法告訴老公，還沒等她開口，卻聽馬可說道：「親愛的，我有一個偉大的決定。」
「我也有一個決定，看我們想的是不是一樣。」
「我們已經有了一個兒子，應該再要一個女兒，你說對嗎？」
「你說什麼？」 詠梅出乎意料地彈跳起來，「我從沒想過再生一個孩子。」
「一個孩子是多麼地孤獨，你當然要再生，就是再生兩個也沒關系。」
「我從來不知道你有這樣的想法，你有沒有想過我們養一個孩子就不容易了，還要供房子。」
「孩子養得多政府的補貼也多，你在家帶孩子也有補貼的。有一個最新的政策是獎勵新生兒一千歐元。」
「這個我知道，但要是我們把精力和愛都放在一個孩子身上，他會成長得更好。」
「你是一個中國女人，為什麼不願意多生孩子？」馬可被詠梅的態度激怒了，他用一種陌生的眼神盯着妻子，語氣中帶着失望，「原來我並不了解你。」
「中國女人也有自己的想法和權利，就像意大利女人一樣可以選擇生不生孩子，或者生幾個孩子。」
「我聽嘉尼說你拜託他給你在外面找全職的工作，你當然不願意生孩子了。」聽到詠梅的義正詞嚴，馬可略帶嘲諷地說。
「嘉尼說想給我介紹一份鎮政府移民服務處的工作，我覺得這是一個難得的機會。兒子已經到了上幼兒園的年齡，我也應該出去掙錢，貼補家用。」
「你做兼職就可以了，你們中國人為什麼就知道工作，就愛賺錢呢？貸款買房，和你父母同住，這些都是你的主意，現在你又要拋開孩子去上班，那你為什麼要嫁給我呢？」馬可越說越激動，「我們倆太不一樣了，結婚以來你每次都給我很大的壓力，你永遠都不滿足，我真的覺得累了。」
「馬可，你沒有了解一個中國人在這里生活的感受……..」
「夠了！《聖經》里說，女人應該服從自己的丈夫。」馬可生氣地起身，「我是特地趕回來給你過生日的，是你破壞了這個美好的夜晚。」收拾好自己出差的行裝，馬可離家而去。
這是自他們結婚以來為數不多的爭吵，詠梅有些後悔自己態度的激烈，可她也詫異於馬可的想法，她一直以為他們之間存在只要一個孩子的默契。也許婚前在國內的了解還是不夠，至於馬可的觀念和要求到底是否來自他的原生家庭，詠梅決定去他父母家一探究竟。
2
詠梅把小馬可放進車內後排的「寶寶椅座」，緩緩駕車前行。這輛二手車是她用自己做翻譯賺來的錢買的，為了考駕照她曾在帶孩子的間隙刻苦學習，所以每當她開動這輛車，行進在狹窄的鄉間小道，就油然而生一種自豪感。
見到孫子的到來，露琪亞自是十分開心，這個兒媳雖然不是按照自己的意願娶回來的，孫子卻是嫡親的，而且着實可愛。詠梅一進家門就忙着收拾，還特地帶來了提拉米蘇（意大利有名的甜點）的原料，准備一試身手。露琪亞儼然是這個家庭的靈魂，可以說詠梅所有有關意大利主婦的培訓都是經過她手，而她那偶爾夾雜一兩個方言單詞的意大利語成為了詠梅的語言啟蒙，當詠梅練習念書時，她就在一旁及時地糾正她的發音和語調。這時有人給露琪亞打來電話，於是露琪亞匆忙開車出去了。
春寒料峭，馬可的爸爸升起壁爐，准備了簡單的晚餐，並從地窖取出了一瓶陳年的紅酒，叫來住在樓上的女兒一起吃飯。詠梅一直不明白這位在學校工作的大姑子漂亮文靜，為什麼四十歲了依然單身，然而這樣優秀的剩女在意大利還不在少數。這時馬可不聲不響地回來了，他若無其事地上桌吃飯，和父親和姐姐聊天，一時間溫馨的氛圍籠罩在餐廳。
「梅真棒，把孩子帶得這麼好。」看着詠梅餵孩子吃飯，大姑子由衷地贊美。「為什麼不讓他自己吃？」 馬可的爸爸微微皺起眉頭，「意大利的孩子很小就會整理玩具了，你看他把玩具扔得到處都是。」「中國的爺爺奶奶寵孩子，他習慣了，我會慢慢教他自己做的。」詠梅小心地解釋道。「你上次那個男朋友還跟你在一起嗎？」 老馬可轉向女兒，見女兒低着頭不吭聲，又接着說：「我年輕的時候交過很多女朋友，直到我遇見你的母親，我就不再找了，因為她是最好的。你知道意大利女人要符合男人的哪些要求嗎？」也許只有在露琪亞缺席的這次晚餐時間，能聽到這個家里的男人平時不說出口的話，於是詠梅集中注意力聽着。
「一是要經濟型的，花錢少；二是要有一手好廚藝，會搞清潔。第三嘛，」老馬可眨眨眼睛，毫不諱言地說：「床上功夫。」
「那我媽能得多少分呢？」大姑子調皮地問。
「滿分。」
「那我呢？」詠梅緊張地想，不由自主地看了馬可一眼。
「你呀，只要馬可喜歡就行了。」老馬可戲謔道。
「鼓勵為主。」馬可調笑着補充。
「這麼說在他們看來，我作為意大利媳婦是否合格還是一個問題。」詠梅暗自思忖，一種不安全感悄悄降臨到了她的頭上。
3
詠梅曾有意識地了解過異國婚姻的模式，發現有些夫妻之間交流並不太多，也許是語言的障礙和文化的差異造成的，卻也相安無事，反倒避免了摩擦，採用一些身體語言還能增加一些情趣。可是當語言日益熟練，文化愈加了解，兩人的和諧程度應該就會越高， 而為什麼她和馬可之間會出現更大的反差呢？難道是因為兩人的不同步造成的？有時她會為自己沒有機會去意大利的正規語言學校接受訓練感到遺憾，即使和意大利人生活在一起，她在語言方面的天分仍然不能完全得到開發。關於語法和歷史方面的問題，可惜馬可沒有興趣也沒有足夠的水平幫她解決。跟中國人聚餐時，詠梅總是帶上馬可，希望他能多了解一點華人的思想動態，以便於自己和他更好地溝通。馬可也樂於和中國人打交通，那一年在北京的生活很是令他懷念，尤其是他對中餐情有獨鍾，可惜他本來就沒學什麼中文，回到意大利就逐漸忘記了怎麼說。只有當詠梅對兒子說中文時，能喚起一點他對漢語的記憶，所以一進入華人的圈子，多少還是有些拘束。
詠梅要求馬可業余去讀一個中文班，或者由自己在家里教他，可是馬可不以為然地把臉一轉，說： 「為什麼要我學中文？這是在意大利。」
「你的老婆是中國人啊，連你的兒子都能聽懂中文，你怎麼能不學呢？」
「嫁給意大利人就應該學好意大利語，我希望我的兒子把英語學好。」
「你要是對中國文化不感興趣為什麼要娶一個中國女人呢？」
「我不在乎我的老婆是哪個國家的人，只要她愛我就行了。」
「那你說我愛你嗎？」詠梅偏着頭問道。
「以前是愛的，現在我不知道了。」馬可一本正經地說。
「那你現在還愛我嗎？」詠梅不安地問道。
馬可沒有回答，只是在她的額頭上輕輕地落下一吻。
來源：華人頭條B
來源：華人號：海外文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