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耄耋老人,沒想到回家的路是那麼漫長……

讓「該死的阿芳」回家

     

父親躺在醫院的床上,顫顫巍巍的伸出手,吃力的跟我說:「我要回家!」他那濃重的浙江話,基本沒人能聽明白,但每一個字音,都一錘一錘敲打在我的心上。

     

一位耄耋老人,沒想到回家的路是那麼漫長……

  我只見過父親流過一次眼淚,那是接到電報的那天, 奶奶走了,這次是真的走了。

      上次接到電報,媽媽帶着我們趕回老家,爸爸沒去,要上班。母親、大姐、和我,上了綠皮火車,車廂外殼被煤煙熏得黑乎乎的,透出髒兮兮的綠色。上車時抓着車門把,不想手里也滿是煤灰。我們三個擠在硬硬的長條凳上,火車上臥鋪應該是有的,但不是我們這樣家境的人,能消受得起的。一位鬍子拉碴的列車員兇巴巴地喊到:「查票了,把票拿出來!」。我知道我們沒買票,心慌的不行。媽媽知道躲不過去了,摟着最小的我,怯怯的看着他說:「沒買票。」

      列車員看着我們三個,問:「哪個單位的?」

      「鐵路醫院的,家屬。」媽媽說。

      「到哪?」

      「回浙江老家,孩子奶奶走了。」

      列車員聽了聽我們的口音,知道我們是鐵路人,又看了看我們三個手臂上的黑紗,不聲不響地走了,又查其他人票去了。

     

一位耄耋老人,沒想到回家的路是那麼漫長……

我們三個下火車,轉汽車,上小船,邊走邊問,找到了老家。老宅是一座木製結構的瓦房,只有一層,房上瓦片凹陷,把房梁壓的直不起腰來。外牆的木板估計是年代久遠,呈深褐色,雖然顯舊,但還齊整。屋內沒燈,暗暗的看不太清,叫了半天,沒人答應。幾個房間都上了鎖,有一間門開着,我們走進去,這才發現奄奄一息的奶奶躺在床上。原來,奶奶沒走成,又神奇的活過來了。媽媽忙下廚房,找了些吃的,餵她。媽媽當過護士,奶奶在媽媽的精心護理下,一天天好起來。記得她愛吃魚,特別愛吃魚頭,放在沒牙的嘴里,砸吧砸吧,然後把渣吐出來。沒幾天她能說話了,我聽不懂她說什麼,只記得媽媽告訴我,奶奶罵你爸:「該死的阿芳!」我不知道奶奶為什麼罵爸爸,多年以後,我成了家,有了自己的孩子,才明白了。那是奶奶想念爸爸,那得是怎樣的念想,才能變成這麼一句詛咒。

      我們回來不久,第二封電報到了,這次奶奶真的走了。爸爸對着老家的方向,喊了聲「恩姆」,便泣不成聲。爸爸流着淚又給我戴上了黑紗,還在我的手臂上綁了條紅繩。我們沒辦法回去奔喪了,上次去已花光了所有的錢,這次即使逃票也回不到老家了。

      爸爸真正成了「該死的阿芳!」

      父親與母親是在建設鷹廈鐵路時認識的,父親是衛生員,母親是護士。建好這條線,他們就紮根在沿線的山城,一紮就是一生。

      我出生在鐵路邊,我的兩位姐姐也出生在鐵路邊。我們有一個特點:不會講當地方言,也不會講老家方言,只會講特殊的鐵路普通話,即不像北方話也不像南方話。比如1到10數字,我們習慣把其中的「0、1、7」讀成「洞、幺、拐」。所以,我們走到哪,只要一開口說話,就知道是鐵路邊長大的孩子。

      我大學畢業後,也習慣性的回到了鐵路,因為鐵路好起來,工資比其他行業要高些。然而怎麼也不會想到,十七年後,鐵路主輔分離,我又被分離出鐵路。面對一個全新的圈子,就像一個人突然被迫孤單的走進一間全是陌生人的房子,舉足無措不知如何面對。不僅是我,父親的單位也被分離出來,為鐵路工作的兩代人,突然就像個包袱,被卸掉了。

      好在我是在鐵路邊長大的,在哪工作都一樣,沒有家鄉觀念,我們都稱自己是無根之人,四海為家。但父親不一樣,他在山城工作了一輩子,始終鄉音不改。這天,他突然對我說:「我要回老家!」兩眼望着我,一動也不動,像是懇求我,更像是乞求我。我慌亂的避開他的眼神,不知說什麼好,心像是被電擊了一般,回不過神來。

     

一位耄耋老人,沒想到回家的路是那麼漫長……

老家已沒有房子,親人也只剩下一代和第三第四代,回去住哪?這些幾十年都沒生活在一起的親人,還親嗎?我在外地工作,生存也還湊合,但要為父親在老家安一個家,超出了我的能力。他中風這麼多年,行動不便,心肺功能又差,一口氣上不來,就可能離開人世。回老家,誰來照顧年邁的他?

      我知道我無能為力!每次聽到父親說要回家,我就點點頭,內疚的說不出話。默默的想,等我退休,就帶他老在老家安個家。

      可我離退休還有六七年,他等得到那一天嗎?

      一位耄耋老人,沒想到回家的路是那麼漫長……我得為父親了此心願,不能讓回家成了絕唱。不管哪一天,我一定要給父親安個家,一個他一直念念不忘的老家。

      讓「該死的阿芳」回家!

     

來源:華人頭條B

來源:華人號:老哥常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