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悅讀德國】旅德美女作家中秋深情憶慈母 催人淚下

【悅讀德國】旅德美女作家中秋深情憶慈母 催人淚下

楊悅  德國華商報專欄作者

母親教我的歌

「當我幼年的時候,母親教我歌唱,在她慈愛的眼里,隱約閃着淚光;如今我教我的孩子們,唱這首難忘的歌曲,那辛酸的眼淚,滴滴流在我憔悴的臉上。」每次聽到德沃夏克的《母親教我的歌》,那淡淡的哀愁,那深深的懷戀,總是不由自主地打動我,令我想起母親,想起她教我的第一句德語,想起她教我背誦的那一首又一首唐詩宋詞……

我的父母大學時代都學德語,母親在北京外國語學院念了五年書,寒暑假沒有回過家,因為路途遙遠,也因為她是個懂事的孝女,不願增加父母的經濟負擔。那時,她的父親從銀行經理的職位退了下來,下放到重慶郊區一所小學當會計。聽比母親年長的大舅二舅講,當年他們在成都寬窄巷子附近的泡桐樹街有自己的庭院,兩個舅舅小學念教會學校,每天黃包車接送。比母親年紀小的兩個姨媽相差一歲,各人由自己的奶媽照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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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與我在外婆家曬台上。她給我鈎織的毛線衣。大舅王蔭遠攝影。

到母親讀大學的年月,僅靠外公的微薄薪水,供養六個兒女已難以為繼,大舅為此不得不放棄上大學的機會,選擇了提供免費膳食的長航職校,以減輕家里的負擔。

母親大學畢業後回到重慶,一口京片子,小妹妹懇求她:姐姐,你說的話我聽不懂呀,你說四川話吧。環境造人,母親很快順溜地撿回了家鄉話,到我記事時,只聽見她與外地人和北方學生才講普通話。

中學畢業後,我被保送到川外英語系,因為父母都念德語,耳聞目染下,我也產生了學德語的念頭,於是順理成章地轉到了德語系。當時母親教授高年級聽力,我的老師們都是父母的同事或學生,大家以為我學德語輕車熟路,殊不知,在進入大學前,我幾乎完全不會德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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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與我在重慶解放碑前,大舅王蔭遠攝影。

小時候,父母對我少有學習和家務方面的要求,他們看重的,是孩子身體健康和對人有禮貌,見面主動招呼人是必須的功課。這也成為日後我教育女兒的重點,她習慣成自然,招呼起人來落落大方,巧笑嫣然,不帶勉強,我開玩笑說,這是外婆的家傳。

童年時我異常瘦弱,母親聽從外婆的教導,依循吃什麼補什麼的觀念,常常熬豬肚湯給我喝。父親把豬肚里里外外洗得乾乾淨淨,然後將黑豆裝進豬肚里縫上,加上清水、老薑和大料,用小火慢慢煨,香味彌漫在筒子樓的樓道里。燉好後的豬肚不帶一絲腥氣,母親將它切成細條,拌上調料,這樣可口的「藥物」,小孩子能不喜歡嗎?

母親常常帶我進城到解放碑看望外婆,又在外婆建議下,帶我去看城里的中醫,補養脾胃。抓回中藥放入沙罐,熬成湯藥後再加冰糖,哄我喝下去。因為甜甜的,年幼的我一點不反感,把中藥當成甜湯喝。

如此折騰下,我的腸胃變得非常皮實,吃什麼都香,從來不識積食胃疼的滋味。中學住讀吃食堂,在寢室喜歡空口吃麥乳精,迅速長胖。外婆喜滋滋地對母親說:悅娃長「登篤」了。「登篤」是重慶話,意思是結實健壯,一般形容男孩子。在老人眼里,瘦筋筋的娃兒可憐,胖嘟嘟的娃兒才可愛。

小時候,我常常在母親朗朗的讀書聲中醒來,她佇立在窗前,書桌上攤着德語教材。我一個字也聽不懂,只覺抑揚頓挫,婉轉動聽。那個年代鮮有進口書籍,教材簡陋,內容枯燥。她卻一遍遍地念誦,以此練習口語,生怕荒廢了專業。她的老同學們都說,母親是北外的高材生,語法功底扎實,發音標準純粹,我學德語後,明白他們所言不虛。

周末和寒暑假,她從不催我起床,總是讓我一覺睡到自然醒。她覺得孩子長身體,睡眠格外珍貴,睡得足身體才好。即便到了高中時代,她覺得我實在應該起床了,也從不大聲叫喚,而是輕輕走進房間,打開錄音機,播放我喜歡的歌曲。鄧麗君的歌聲裊裊傳來,邈邈進入我的夢鄉,如夢似幻:「我衷心地謝謝你,一番關懷和情意,如果沒有你給我愛的滋潤,我的生命將會失去意義。……我的平凡歲月里,有了一個你,顯得充滿活力。」

那時的我,豆蔻年華,青春飛揚,聽見的都是卿卿我我,你儂我儂。而今歲月流轉,我的胸膛里,溢滿對慈母的謝意,感恩她給了我一個充滿愛與包容的童年與青少年,感恩她的慈眉善目、溫柔相待;這份關愛與溫暖,我曾當它天經地義,其實是三生有幸。

母親愛講:我小時候喜歡在川外校園里追逐麻雀,怎麼都追不到,只好停下來,眼望天空,請求它們:「坨坨下來,坨坨下來!」 我口齒不清,把「雀雀」叫成「坨坨」。

上世紀七十年代川外就有德國外教,母親教我用德語稱呼對方,年幼的我發音不準,把「Frau Li」(李太太)叫成「糊糯米」,引來鬨堂大笑,李太太卻欣然接受了這個「昵稱」。她的丈夫是中國人,姓羅,她自己的中國芳名叫李曼娜,大家都尊稱她為「李太太」。跨國婚姻在那個年代十分罕見,他們育有一兒一女,兒子取名羅華德,高大英俊,一臉絡腮胡,我小時候特別膽小,又害羞,不敢正眼瞧他,便躲在母親身後偷偷打量這個「高鼻子洋人」。

母親領着我在川外校園走來走去,去食堂買饅頭和紅燒肉,去圖書館借閱小說和傳記,去辦公室取雜誌和信件……因為她的好性情和好人緣,我從小看見的都是一張張友好的笑臉,聽見的都是一句句暖心的問候,長輩們愛叫我「小王蔭祺」,愛屋及烏地善待我,他們看着我慢慢長大,感嘆我從瘦弱的小女孩變成了健美的大姑娘,這正合乎母親的心願,她覺得身體好最重要,長大後才能學習好工作好。

母親對誰都和顏悅色,沒有清高我慢與孤芳自賞,後來當了副院長夫人,也從不擺架子,無論對同事、學生還是賣菜的農民,都一視同仁,和藹可親。她的質朴與親和力素來為人稱道,我們一家人都沾她的光。

我小時候甚少體驗到塵世的風雨,感受到的多是人與人之間的溫情與善意。長大後方才明白,紅塵坎坷不平,人性復雜多變,有善亦有惡,凡此種種,父母都遭遇過,他們不願增加孩子幼小心靈的負擔,不講給我聽,默默地把風雨擋在了門外。

記憶中,母親只教過我一句德語:「Mutti, bitte gib mir die Bonbons。」「媽媽,請給我糖糖吃。」那時物質匱乏,小孩子多麼喜歡亮晶晶的水果糖啊,還收藏糖紙,於是我一下子就記住了。今天德國小孩叫「媽媽」不再叫「Mutti」了,而喜歡稱呼「Mami」,德語隨着時代也在變化。

這句話便是我童年所受過的全部德語教育。比起算數和語言,父母更重視品德與素質的培養。母親平時對我疼愛有加,甚至嬌慣,上世紀七十年代,重慶大冬天沒有暖氣,她怕我起床受涼,便坐在被窩里替我穿衣服,讓我的後背貼着她的前胸;我不喜歡在公共盥洗間站着洗頭,母親便讓我躺在家里的條凳上,臉朝天花板,頭發飄下來,她坐在小板凳上替我仔細清洗,水溫恰到好處,她的手指那麼溫柔,邊洗還邊問:水溫合適嗎?這樣舒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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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與我在川外東山七樓前。

有的事情上她卻異常嚴厲,毫不讓步,不講情面,我被她狠狠地收拾過好幾回呢。中學時代我迷上了集郵,特別是德國郵票,為我打開了認識外面世界的一扇窗,馬丁·路德、勃拉姆斯、邁森瓷器、不萊梅「音樂家雕塑」、表現主義油畫等等,我均第一次在西德郵票上見到,驚為天人,喜歡得無以復加。父母去德國,我最盼望的就是收到他們寄回來的郵票。

有次我去辦公室取信,看見一個信封上的西德郵票美輪美奐,漂亮極了。明知不對,還是貪心地把郵票小心翼翼地剪下來,不損壞里面的信箋。我惴惴不安回到家,心虛地稟報母親,某某叔叔的信封被我剪了。母親勃然大怒,馬上領我去同事家歸還和道歉。雖說只是一張郵票,但不屬於你,這樣做無異與偷竊。我灰溜溜地隨她去賠禮道歉。看在母親的面上,我被原諒,甚至被安撫:小悅知錯就改,勇於承認錯誤,是個乖孩子。媽媽的好人緣讓我順利過關,郵票也歸我了。但我再不敢做這種損人利己的荒唐事了。現在想起還覺汗顏,謝謝她及時糾正我。

母親尤其不能容忍的是我罵怪話。小時候在家里絕不允許「出口成髒」。中學住讀了,自由了。這個時期父母常常出差、進修、出國。我開始放飛自我,開始試圖掙脫管教,並自我開解:重慶人哪有不罵怪話的喲。有次無意間被母親聽見,她大光其火,嚴厲呵斥我。平時溫和的她發起火來不僅厲害,而且較真,我不敢強詞奪理,只得改邪歸正。而如今,我也不允許女兒用德語罵髒話,哪怕她狡辯說同學都這樣。

【悅讀德國】旅德美女作家中秋深情憶慈母 催人淚下

父母與我在川外附近的烈士墓紀念碑前留影。

今年中秋,恰逢母親冥誕,不思量,自難忘,禁不住懷想她,感恩她……皓月當空,舉頭望月,天邊最亮的那顆星星,便是她,依舊照亮我,陪伴我,牽引我……

【悅讀德國】旅德美女作家中秋深情憶慈母 催人淚下楊悅散文集《悅讀德國》:一本關於旅德生活的「百科全書」,在詩與思的國度讓童話照進現實。

來源:華人頭條B

來源:華人號:走進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