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OpenAI 首席技術官 Mira Murati 回到母校參加訪談,一句話惹了眾怒。
一些創造性的工作可能會消失,但也許它們本就不該存在。
網友們生氣的原因在於,她無差別掃射了創意產業。被 AI 搶走飯碗更徹底的否定是,在座的各位人類壓根沒有上牌桌的價值。
別急,其實 Mira 還緊接著說了:「如果產出的內容質量不高的話。」這話聽起來容易接受了,優勝劣汰,願賭服輸,自古皆然。
然而,搞技術的 Mira 還是無法預測市場,人類未必輸在質量上。
現在很多創意從業者的處境是,被「便宜大碗」的 AI 搶占了工位,給 AI 生成的垃圾「去 AI 味」。
為 AI 打工,直到失業
寫手 Benjamin Miller,是其中一位為 AI 打工的人類。
他的前司負責給一家從事房地產、二手車行業的科技公司寫宣傳稿,他算得上是一個部門小領導,手下有 60 多名寫手和編輯。
2023 年的一天,公司為了用 AI 降低成本,推出了一套自動化工作流:上級把文章標題插入在線表格,AI 根據標題生成大綱,寫手們不必有自己的想法,圍繞大綱創作文章就好。
Miller 負責的,是整個系統的末端,在文章發表前進行最後的編輯。
系統還在升級。幾個月後,大部分寫手被辭退,因為公司的想法又變了——ChatGPT 可以直接寫完整篇文章,何苦由人類做中間商。
留下來的少部分員工被迫變了工種,負責給 AI 生成內容加點「人味」。
刪減、修改錯誤、去掉過於正式或者熱情的語言…… 對於 Miller 來說,為 AI 寫手收拾爛攤子的工作量比人類寫手多,同時又很重復和無聊,「我開始覺得我是機器人」。
人和 AI 的位置悄然倒轉:AI 負責創新,人類負責重復勞動。
公司裁人上了癮,2023 年初,團隊還有幾十名作者和編輯,到了 2024 年,只剩下 Miller 一個人,每天睜眼閉眼就是打開文檔修改 AI 生成的文字,再到 4 月,他也被公司辭退——這個系統已經不需要人了。
▲ 人類幹家務,AI 玩藝術. 圖片來自:ChatGPT 創作
寫手 Catrina Cowart 也做過類似的工作,但和 Miller 不太一樣,除了乏味,她還覺得「麻煩」和「可怕」。
讓 AI 讀起來更「像人」,並不是簡單的校對,而是要對整篇文章深入編輯。
刪掉 therefore(因此)、nevertheless(盡管如此)等不適合日常的華麗詞藻,只是 Cowart 的一小部分工作。
同時,因為 AI 會編造虛假信息,Cowart 還要反復核實事實,除了顯而易見的錯誤,AI 也會在那些不起眼的地方掉鏈子,讓人防不勝防。
這個過程比從頭寫文章還費時,但因為 AI 已經提前「寫」好了內容,Cowart 的工作從「原創作者」降格成了「AI 編輯」,接單平台提供的工資比以前更低了——從每個單詞最多 10 美分,到每個單詞 1 到 5 美分。
AI 比人類省錢很好理解,但為什麼要花費額外的功夫,給 AI 內容加點「人味」?
除了改善質量,讓閱讀體驗更好、被搜尋引擎抓取,這也是一個額外的商機。
一些寫手專門負責一件事:修改 AI 生成的內容,摸索怎麼不觸發 AI 檢測器,為反檢測 AI 模型和軟體出一份力,最終讓頻繁使用 AI 的內容創作者們為這些產品買單。
其中一個反檢測 AI 工具提出的口號是,「Make AI Write Like You」(讓 AI 像你一樣寫作)。或許未來,投靠矽基勢力,讓 AI 代筆將成為一件更加順利成章的事。
更快不代表更好,但總有利可圖
自從 ChatGPT 發布,總有樂觀的聲音說,由 AI 完成重復的、乏味的工作,人類就可以做那些更有成就感、更閃耀人性光輝的事情了。
但對於一些人來說,現實恰好是反過來的。AI 沒有讓人直接失業,但改變了他們工作的性質——更單調、更重復、更沒價值感。
這些職位的存在,也說明了一個事實:目前的 AI 還不一定能提供更好的內容,只是以更少的成本提供更多的內容。
AI 比人類便宜,又達不到人類的水平,於是公司們以比過去更低的價格雇傭人類,讓人類屎上雕花,榮光歸於 AI。
▲《紐約客》封面,諷刺 AI 產出垃圾
但雕花改變不了原來就是一坨屎的事實。Miller 在前司協助 AI 產出的內容,直到他離職也並沒有多少人看。
我製造了很多垃圾,這些垃圾充斥著網際網路,也摧毀了網際網路。
悄悄的他走了,正如他悄悄的來,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人屬於社會動物,沒有比「不被看見」更具挫敗感的了。
給 AI 加點「人味」,粉飾一下錯誤,其實已經算有些良心。放下身段,批量快速產出,哪管洪水滔天,才能在 AI 時代攫取更多流量。
一個叫作 BNN Breaking 的新聞網站,從 2 年前開始,通過 AI 在短時間內發布了大量虛假信息。
之前它裝得很「正規」,自稱在全球都擁有資深記者,每月超過 1000 萬訪客。但仔細觀察會發現,BNN 的「記者」每分鍾發表多次長篇報導,網站的圖片是 AI 生成的,文章的字里行間是明顯的 AI 味。
其實,BNN 員工們主要是生活在巴基斯坦、埃及和奈及利亞的自由職業者,平時遠程工作,將其他媒體的文章上傳給 AI 改寫,每天產出數百甚至數千個故事。
這樣的產出模式當然伴隨著大量的錯誤,BNN 被大量投訴,罪名包括事實錯誤、侵犯版權、誹謗名譽、捏造專家引言等。
然而,就像當年的「內容農場」一樣,BNN 這樣的網站可以通過生產大量低質量的內容誘騙點擊,利用搜索算法賺到更多的廣告收入。他們的內容甚至一度被微軟的門戶網站 MSN 收錄。
巧了,因為 MSN 也在用 AI 取代編輯。
今年 4 月,BNN 已經停止發布報導並刪除了內容,網站也關閉了。但下一個 BNN 還會不會出現,還未可知。
更快不代表更好,但更快確實存在短期變現的價值。不需要人或者把人的價值壓榨到最低的產品,像水蛭一樣吸血,分享到不該屬於他們的蛋糕。
我們不是拒絕 AI,而是拒絕 AI 生成的低劣內容。AI 只是工具,而 AI 味代表的,是一種不尊重人類、也不好好用 AI 的逐利思維。
創造力總有出路
越是頻繁使用 AI 的領域,其中的人類可能越容易因為 AI 感受到危機感。
今年 2 月的一項調查里,研究人員分析了 2022 年 11 月 1 日到 2024 年 2 月 14 日自由職業平台 Upwork 的崗位變化趨勢,判斷哪些工作因為 ChatGPT 受到了負面影響。
結果發現,崗位數量下降幅度最大的 3 個類別是寫作(33%)、翻譯(19%)和客服(16%)。
▲ 圖片來自:bloomberry
這便是事實,確實存在一些簡單的文案工作,可以交給 AI 代勞。但在趨勢之下,也有積極掙脫困境的個人。
三春去後諸芳盡,各自須尋各自門。
有些文字從業者站到行業頭部,有自己的議價權,同時也在學習怎麼更好地用 AI。
也有些文字從業者黯然離開,幫別人遛狗,學習怎麼修空調。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體力活暫時比辦公室案頭工作更安全。
▲ 一則非常有名的反 AI 廣告
可能最被動的,恰恰是那些幫助 AI 快速產出的「臨時工」,他們幾乎沒有選擇權,拿更低的工資,享受最小的成就感和安全感,等待被辭退的一天,也封死了創造力的出路。
第三國家的數據標注員們是這樣,去 AI 味的寫手們也是這樣,《大西洋月刊》將這些人稱為「AI 下層階級」。
我們無法站在道德制高點,何不食肉糜地指責他們的選擇。對於他們來說,為 AI 打工,只是當下養家餬口的一種方式。
但對於我們自己,或許不應該陷入等待被淘汰的境地。
真正使用 AI 的人會發現,我們平時用 AI 不像測評那樣,讓它做個題、生成個圖片、寫個小遊戲程序,大部分工作是無法交給 AI 全權處理的。
比如在我的使用過程中,更多是用 AI 了解某個陌生領域、陌生知識點,快速入個門,真的要寫些什麼,還得是自己來。
搜尋引擎騙點擊的文字、站在版權灰色地帶的歌曲、開屏的 AI 生成廣告,至少在目前,AI 在大多數領域,玩的還是沖量的遊戲。
生產在某種程度上已經過剩了,網際網路已經變得太無趣了,但好的作品仍在等待它的作者,以及它的觀眾。
以前我們泛泛地說,不是被 AI 替代,而是被善用 AI 的人替代。
現在,這句話有了更具體的含義,不要恐懼和抵制 AI,不要成為被選擇的人,不要成為隨波逐流的人,不要成為被 AI 決定命運的人,而是保持好奇、興奮和謹慎樂觀,在我們自己所在的領域,堅持創作,努力創作得更好,時間會給出答案。
參考資料:
1.https://www.bbc.com/future/article/20240612-the-people-making-ai-sound-more-human
2.https://www.washingtonpost.com/technology/2023/06/02/ai-taking-jobs/
3.https://www.nytimes.com/2024/06/06/technology/bnn-breaking-ai-generated-news.html
來源:愛范兒